三人眼圈通红地离开了曾德富家。
旁边的几户邻居早就听到动静,探出头看热闹。
“耀宗他娘,这是怎么啦?”
“你们去找大队长说什么了,怎么都哭起来了?”
“这不是许微吗,哎哟,瞧着病得不轻呢。”
郑晓梅这会儿心里难受,邻居们越问,她的眼泪流得越凶,答不出一句话来。
她们是真苦啊。
自家男人救人死了,得了一笔赔偿金,这钱居然一分都没落到她们手里。
她恨自己软弱无能,不敢去问大伯一家,更不敢上门咨询大队长,最后还是让病重的闺女站了出来。
郑晓梅为闺女骄傲的同时,又觉得自己这个做娘的没用。
许明薇不擅长表演,在大队长家挤了好一会的眼泪,这会儿已经哭不出来了。
看见郑晓梅和许耀宗还在哭,她没阻止。
哭好啊。
这会儿就得狠狠地哭。
哭得人尽皆知才好。
她们表现得越可怜,曾德富出面为她们拿回赔偿金的几率就越大。
她扶着许耀宗的肩膀,一副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晕阙的模样,眼圈泛红:“我,我快病死了,没钱治病,听说我爹死的时候得了一笔赔偿金,就过来问问大队长是不是有这回事。”
一路上,无论谁问话,她都这么回。
她本来就长得柔柔弱弱的,看着好欺负,苍白的脸加上哭得红肿的眼圈,好不可怜,一些心软的老奶奶看见了,都跟着抹泪。
直到出了村口,看见郑晓梅还在哭,许明薇才道:“娘,别哭了。”
郑晓梅擦了擦眼睛,哽咽道:“我……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娘用处可大了,刚才那么一哭,村里人都知道我们受欺负了。”许耀宗早就抹干了脸上的泪水,眼睛水盈盈地望着许明薇,充满了崇拜。
“阿姐,你好厉害,我们去大队长家一哭,大队长肯定得帮我们做主。”
许耀宗年纪小,人却很聪明,尤其半年前经历过父亲去世的变故后,心智也比同龄人更早熟。
大队长是整个村里最有威望的人,谁都得听大队长的话,只要大队长出面,大伯就不敢吞走爹的赔偿金。
阿姐居然能想到这个法子,真厉害。
刚才他在大队长家特别上道,打出的配合和表现远远出乎许明薇的意料,许明薇捏了捏他脸蛋,夸赞道:“做得好,当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跟人对抗的时候,就得学会示弱。”
许耀宗抬起头,认真思索她说的话。
许明薇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继续说:“我们都很弱小,都会有害怕的时候,但是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要张着一张嘴,该开口的时候就得开口。”
这是她前世在兼职过程中学到的一个道理,那时候她摇过奶茶、跑过外卖,做过服务员,也干过销售。
刚开始,她也很社恐,怕自己做不好,不敢跟别人交流,做保险销售打个电话前,都要做各种心理建设,提前练习十几次。
可她想挣钱,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遇到什么还是得问。
问了一次以后,发现原来也不过如此。
再后来,脸皮就慢慢磨出来了。
人长嘴,就得不怕丢脸,有疑惑的和不明白的,大胆去问,有些看似很难的事,其实有时候几句话就能解决好。
许耀宗点点头,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了,人得胆子大。”
落在后头的郑晓梅见她们还在往前走,终于插了句话进来:“还要去看病吗?”
许明薇回头,扯唇一笑:“当然得看。”
她先去了一趟大队长家,就是因为这副身体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都不需要用力表演,村里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病得很重。
弱者,更容易博人同情。
*
许明薇不知道是原身营养不足本来就虚,还是落了水落下病根,没走几步就觉得整个人发虚得厉害,两个公里的路,硬是走了一个多小时。
好在她运气不错,金医生在大队部。
金医生是个跟他们一样穿着朴素的小老头,头发都白了,脸上充满了岁月的沧桑。
许明薇前世见了不少人,也去医院挂过几个专家号,觉得金医生身上有股老专家的那种气质。
只不过看到金医生暗淡无光的眼睛时,她就知道对方也过得不好,换句话说,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得过且过。
她自己就是寻过死的人,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
只不过这年头的人,又有几个是眼里有光彩的?
金医生公事公办地给她号脉做检查,语气冷淡:“你身子虚,得好好养着。我给你开一副药,先回去喝一周,早晚一次。”
许明薇很担心也很好奇原主的健康状况,问:“除了身体虚,还有别的病症吗?比如肾虚不虚?”
“肾没什么问题。”
许明薇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眉眼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谢谢金医生,我一周后再来找您复查。”
拿了药,离开大队部的时候,许明薇觉得身子都松快了不少。
肾没问题就好。
她太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了。
*
母女三人回到家时,已经是中午了,郑晓梅下午还得上工,打完水回来便开始做午饭。
午饭比昨晚简单,一份素炒茄子,一份冬瓜蛋花汤,鸡蛋只煮了一个。
清汤寡水的,什么味都没有,尤其是炒茄子,黑乎乎的,水水的,根本吃不出茄子味来。
许明薇依旧没什么食欲,原身娘勤劳能干,厨艺却非常一般,以前原身亲爹还在世的时候,都是原身亲爹下厨。
在许微的记忆里,许大用做饭菜很好吃,再简单的饭菜,也能炒出味来。
许耀宗不挑,有什么吃什么,一个鸡蛋在一大碗汤里打散,他喝了半碗汤,喝得津津有味。
许明薇吃了半个红薯就吃不下了,想起昨晚郑晓梅从山上摘回来的杨梅,问:“娘,家里有红糖吗?”
她身体虚,不能直接吃野生杨梅,想煮一碗杨梅水喝。
红糖对身体好,谁家有人生病了,都会煮点红糖水喝,郑晓梅想了想:“傍晚下工,我去问问你姚三叔家借点。”
又是借。
亲戚的东西哪里是那么好借的,借了也得有本事还才行,许明薇摇摇头:“算了,我就问问而已。晚上我来做菜吧。”
“你身体还没好呢。”
“比前两天好多了,能下厨。”
主要是她再不自己动手,病没好,可能就先饿死了。
她前世就不是娇气的,家里的条件也容不得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老家镇上偏僻落后,家里早年没开早餐店,她每天都得上山捡柴火,给家里做饭菜。
后来自己在外面租房,为了省钱,天天自己买菜做饭。
不能保证多好吃,但起码能吃得下去。
何况这两天她也发现了,郑晓梅每天下工都很辛苦,回来经常锤背,估计是腰痛,她有手有脚的,总不能还等着一个下地的人回来伺候自己。
郑晓梅应了句好,跟她说晚饭把剩下的那个鸡蛋也做了。
吃完饭,许耀宗收拾碗筷,郑晓梅洗了个搪瓷缸,看出她准备给自己熬药,许明薇道:“我自己熬药吧。”
“你会熬吗?”
怎么不会?她决定动手术前,中医西医都看,吃了两个多月的中药。
不过这些,许明薇是不会告诉郑晓梅的:“会。”
这又是做晚饭又是熬药的,郑晓梅终于确定,闺女放下嫁人的事了,嘴角露出笑容。
“下午你好好在家休息。”她拿起背篓和草帽就要出门,叮嘱许耀宗,“在家好好陪你阿姐。”
许耀宗问:“娘,不是还没到上工时间吗?”
郑晓梅笑道:“昨天去得晚,就摘了一点杨梅回来,那颗杨梅树上的果子都熟了,娘去多摘点,晚上带回来给你们吃。”
家里一年四季都吃不到几回水果,野生杨梅个头小,但是酸酸甜甜的,吃着味道不错。
昨天摘回来的郑晓梅一颗都舍不得吃,也馋得紧。
许耀宗也想去,被郑晓梅劝下来了。
*
下午,许明薇喝完药,躺在床上眯了一小会,她想睡午觉,但是睡不着,见许耀宗在家里,打起精神,跟他打听:“村里现在禁木/仓吗?”
不等她问完,许耀宗眼睛倏地一亮:“姐姐,你想上山?”
许明薇没说想,也没说不想,让他跟自己说说队里的规定。
许耀宗:“不禁木/仓,但是不能让村里人看见,得像姚三叔一样,等天黑了才能出门偷偷上山。”
许明薇心里有底了,跟他聊了一会,等到太阳准备落山的时候,带着许耀宗去隔壁自留地摘菜。
早上她已经看过一圈了,自留地地方不大,也不算小,种的菜足够一家人吃,最大的好处就是在屋子旁边,不用走远。
郑晓梅把菜地打理得很好,种了茄子、空心菜、黄瓜、小番茄,还有南瓜苗,葱和蒜苗、姜这些配菜也种了。
许明薇摘了两根黄瓜,一把小番茄,又摘了点南瓜苗。
蒜炒南瓜苗就很好吃,再打一个番茄鸡蛋汤和一份炒黄瓜,就是三个人的晚饭了。
其实手拍黄瓜最好吃,但是她看过了,家里没有醋和酱油,只能清炒了。
打水在院子里洗菜的功夫,郑晓梅就回来了,背着背篓,热得一张脸红扑扑的。
许明薇正好奇她怎么比前两天下工早,便听到她说:“今天活提前干完,下早工。”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说话声,许立根和李翠娥一前一后进来,看了他们一眼。
许明薇低下头,故意不看他们。
她别开视线的时候,没注意到李翠娥眼里的嫌弃,旁边的许立根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没说。
夫妻俩沉默着进了隔壁屋。
洗完菜,许耀宗已经提前把火生起来了,许明薇端起菜盆准备进屋,就看到曾德富来了。
正好,李翠娥提着个篮子出门,准备去菜园摘菜,看到曾德富,热情地打招呼:“大队长,您怎么来了?”
曾德富看了眼许明薇,才望向她:“立根在家吗?”
大队长平时除了开会下达任务,不会主动到队员家里,除非是有要事说。
曾德富上次过来,还是给他们送许大用赔偿金的时候。
“在呢在呢。”不等曾德富说明来意,李翠娥便喜笑颜开地朝屋里喊,“孩他爹,队长找你。”
话音刚落,许立根从堂屋出来:“富叔您怎么过来了?”
曾德富面无表情:“既然你们都在,我便在这儿说了。”
许明薇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把郑晓梅和许耀宗从屋里叫出来。
李翠娥觉得碍眼,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不回屋做饭,在外头待着做什么?”
曾德富说:“这事也跟她们有关。”
李翠娥疑惑,大队长能有什么事是得当着他们两家人的面说的?跟许明薇一扯上关系,她就觉得不是啥好事,抿着嘴不说话了。
许立根性格木讷老实,站着等下文。
“大用死的时候,砖瓦厂赔了一百块的赔偿金,这笔钱你们还没还给许微她们吧?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许微现在又病着,要用钱的地方多,这笔钱给他们自己拿着。”
听到赔偿金,李翠娥当即变了脸色:“耀宗还没长大呢,这笔钱给他也不会好好花,我们帮他保管,等他大了再给他娶媳妇。”
李翠娥娘家是村里的,曾德富比她大了十岁,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能听不懂她这话的意思?
这是不想还赔偿金了。
许明薇母女三人的处境,曾德富不是没看在眼里,只是家事难断,便一直没管,但早上许明薇去他们家那么一闹,他是不管也不行了。
而且李翠娥这话说得不中听,他当场沉下脸:“赔偿金本来就是给大用的,大用死了,这笔钱就得花到许微她们身上。耀宗年纪小,许微不是成年了吗?能自己规划这笔钱怎么花。”
前两个月,胆子都大到出远门去投靠姨夫家了,一百块钱,还是能自己支使的。
李翠娥怎么也没想到曾德富过来是说这件事的,不乐意了:“许微都要嫁人了,这钱给她没什么用。要是丢了或者说对象的时候花没了,以后耀宗怎么办?耀宗是二叔家的顶梁柱,长大了得娶媳妇的。”
许明薇冷哼:“大伯母,钱是我们家的,我们怎么花都是自己的事,您不愿意把我爹的赔偿金还给我们,不会是想跟大伯吞了这笔钱吧?”
李翠娥转头瞪她,嚷嚷道:“你胡说什么?我跟你大伯帮忙保管这笔钱,都是为了你们好。”
曾德富最烦的就是听女人吵架,扯来扯去半天也没完,直接跟许立根说:“立根,这是大用的钱,给你的时候,就说了让你先帮耀宗他们保管一段时间。现在耀宗他们需要用钱,我做个主,你把钱还给他们。”
许立根犹豫了一下:“耀宗还小……”
许明薇说:“大伯也知道耀宗还小呢,八岁了还没上学。我跟我娘就等着拿回我爹的赔偿金送耀宗去上学。”
“您和大伯母口口声声说为耀宗好,我爹死后把我们母女三人赶到厨房住,私藏我爹的买命钱,也不怕我爹咽不下这口气从地底下回来找你们。”
李翠娥本想怼几句,听到许明薇最后那句话,瞬间哑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成家立业的男人就算死在外头,只要找到尸体,都要带回家安葬。
许大用被砸得血肉模糊,在堂屋放了两天才抬上山的,那惨状她记忆犹新。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乡下,最忌讳的便是去世的人,尤其是刚死没多久的。
曾德富摆摆手:“行了,你们是两个孩子的大伯大伯母,捏着他们亲爹的赔偿金不还,也不怕村里人戳你们的脊梁骨,赶紧把钱还回去。”
这话不知道是不是戳中了许立根的哪根神经,他沉默半响,转身回屋,李翠娥想到那一百块钱即将从手里头飞走就心肝疼,转身准备进屋商量,脚没迈开就被曾德富叫住。
“当初分家的时候,就说了西间给大用一家,你们住东间。你跟立根是长辈,霸占着俩孩子的屋子,让他们孤儿寡母挤在厨房像什么话?明天收拾收拾,把西间还给耀宗他们住。”
没给李翠娥反驳的机会,曾德富一句话就把她堵住了:“大队的会计位置一堆人盯着,你们家红斌想当,也得让村里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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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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