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许立根从东屋出来,把一小沓纸币递给许明薇。
趁着曾德富还在,许明薇当着他的面数钱,有几张是十块钱,也就是现在说的大团结,剩下的都皱巴巴的,有一分、一角、两角、五角……
许明薇猜想,许立根应该挪用过部分钱,这些皱巴巴的纸币是用他们自己的钱补上来的。
她不动声色,一张张数着,确认无误后递给曾德富:“大队长,这是我的一百块赔偿金,麻烦您也帮忙数数,免得以后说不清楚,伤了我们家跟大伯家的和气。我们不会占大伯家的便宜,多出一分不要,但也不能少一分钱。”
曾德富觉得也是这个理,他可不想为了赔偿金的事情反复跑过来给两家人做调解,最好是今天解决清楚了,接过钱数了两遍,确定没问题后,问许立根:“你要不要再数一遍。”
许立根摇摇头,闷声应道:“数额没错。”
他在屋里已经数了六遍,不会错的。
曾德富把钱还给许明薇,语重心长道:“一百块钱也不禁花,你爹去世了,耀宗还小,这家里得你撑起来,省着点花,九月份开学的时候,把耀宗送到学校里读书。男娃娃,还是得识字。”
许明薇也有这个打算,把钱收好:“我晓得的,谢谢大队长。”
瞅着也快到吃饭时间了,曾德富又说了两句就离开。
李翠娥的心都在滴血,磨牙质问:“是你去找大队长问了赔偿金的事?”
这会儿再琢磨不出来,她就是傻子了。
砖瓦厂给赔偿金的事情,大队没几个人知道,大队长把钱给他们的时候,他们自个都惊讶,当时郑晓梅母女忙着下葬的事,压根不知道有这回事。
郑晓梅不问,他们也不说。
谁曾想这都过去大半年了,许微就想起这事了,还叫了大队长过来,搞得他们吃绝户一样。
看来这村里的八卦传得不够快,许明薇还以为早上那么大的阵仗,早有人传到李翠娥那里了呢。
她大大方方承认:“是我去找的大队长,我爹的赔偿金,凭什么给别人?”
被称为别人的李翠娥一张脸拉得老长,想讽刺几句,许立根说话了:“行了,回家做饭吧。”
又深深望了许明薇一眼,皱着眉头道:“那笔钱,本来是想帮你们保管的。”
好话赖话都让他们说了,要不是她想起来有这回事,赔偿金一辈子都拿不回来,许明薇似笑非笑:“那倒是得谢谢大伯了,大伯既然记着兄弟的好,晚上跟大伯母好好商量,早点把西间空出来,也好让我们搬进去。”
许明薇拿着钱进屋,也不管许立根是什么表情。
从头到尾,郑晓梅一句话都没说,看都不敢看许立根,跟着许明薇进屋后,不可置信道:“没想到你大伯真把这笔钱还给我们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记恨。”
许耀宗脸颊鼓鼓的,生气道:“他们抢走爹的钱,不给我们住好屋子,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
郑晓梅想到了什么,眼眶湿润。
“这是一百块赔偿金,够我们渡过一段日子了。”许明薇把钱拿出来,三人望着那一百块钱,却高兴不起来。
一个人的命,就值一百块。
许明薇望着手中的钱,陷入了沉默。
这年代的物价不高,一百块钱不算少,但也绝对不多,应该是那些正式工人几个月的工资。
许大用农村一个庄稼汉,四十多岁,为了救人而死,拿到的赔偿金仅有一百块。
普通人的命,果然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死去的人已经没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存,许明薇死过一次,所以她不会怨天尤人。
只要无灾无病,没什么可怕的。
“爹救人的时候,肯定不后悔,这笔钱是他留给我们的,我们得好好用。”许明薇把钱全部递给郑晓梅,“娘,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笔钱你收好,旁人问起,也不要说爹得了多少赔偿金。”
许明薇不知道李翠娥会不会把赔偿金的事情说出去,但她出生在小地方,见过人心险恶,农村不是没有淳朴的人,但是嫉妒的人也不少。
世上最不能赌的就是人性。
亲爹死了,大伯一家都能任意欺凌他们,更别说外头那些亲戚,要是被有心之人知道这笔钱,恐怕会惦记。
“我晓得的,这笔钱得藏好。”郑晓梅抽出十块钱,“你下周还得去大队部复查,手里得留点钱,这十块钱你自己拿着看病。”
许明薇想了想,把钱收下了。
为家里争取拿回这次赔偿金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私心,因为一百块钱能够解决她们眼下的难关,但她没想过要据为己有。
毕竟是原身亲爹的买命钱,她没有理由拿着,不过如今顶替了许微的身份,以后或许还得担起帮忙照顾郑晓梅和许耀宗的任务,所以用一点,也没什么。
许明薇收好钱,开始做饭,扫了眼箩筐里的最后一个鸡蛋:“娘,现在我们手头有钱了,明天你去问问村里有没有人家愿意换鸡蛋,换点鸡蛋回来做饭吧。”
家里没肉,好歹得吃几个鸡蛋补充点营养。
“你姚三叔家有,明早我去问问。”
许明薇做菜的功夫,郑晓梅把中午摘的野生杨梅拿出来,放在篮子里洗。
许耀宗一连吃了十几个,高兴得砸吧嘴:“娘,你这杨梅在哪摘的?明天我再上山摘点。”
郑晓梅哪敢跟他说地点,说了肯定会偷偷上山,山上的路崎岖不好走,杨梅树枝又脆,要是摘杨梅的时候摔下山就完了。
“一颗杨梅树能有多少果子?都被我摘完了。”
许耀宗有些失望地喔了一声,注意力很快被身后的香味转移,吸了吸鼻子:“姐,你做什么了,这么香。”
他抓了几颗杨梅,凑到许明薇身旁看,往锅里瞅,很是纳闷。
锅里明明炒的是南瓜苗,怎么跟娘炒的不一样,味道这么香?
许明薇自己也闻到香味了,这香味主要是蒜香。
炒青菜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主要是用蒜爆炒增香,油多一点更好吃。
当然现在家里油少,不可能多放,但是有蒜,还是能炒出味来的。
炒菜烧的是柴火,有锅气,比她以前租房的时候用电磁炉做菜香多了。
“好好看着好好学,以后等你大一点了,就得下厨做菜。”许明薇有心想教他,耐心跟他说了炒青菜的步骤。
她现在已经打起精神来,决定在这里好好生活了,以后她得找个活干,不可能天天在家做饭菜,所以得提前培养许耀宗的做菜意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许耀宗能捉鱼,生火也很熟练,早点学会干更多的家务活是好事。
许耀宗点点头,认真看着。
饭菜端上桌,三个人的主食已经被郑晓梅放在了碗里,三个大红薯,一人一个。
刚动了第一口筷子,许耀宗就眼睛一亮:“好吃,姐,你做菜比以前进步了。”
郑晓梅第一口尝的也是炒南瓜苗,点头道:“是比以前好吃了不少。”
再吃炒黄瓜和番茄鸡蛋汤,虽然没有炒南瓜苗有味,但比郑晓梅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小微,你这厨艺怎么突然变好了?”
许明薇面色平静道:“去大姨父家的时候,跟大姨父学的。”
郑晓梅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大姐是嫁得最好的,找了个有工作的男人。
许明薇的大姨父家在县城,家庭条件比较好,吃的自然也更加精细,所以郑晓梅听了没有任何怀疑。
三人三菜,吃得一干二净。
饭后郑晓梅掏出一块钱:“白天出门太显眼,我现在去你姚三叔家,问问能不能均几个鸡蛋给我们。”
往门口走了几步,她停下来,突然道:“我们现在拿回了你爹的赔偿金,吴家给的那三十块钱,找个时间还回去。”
这个许明薇早有打算,笑笑道:“过几天吧,等有空了我跟娘一起去还钱。”
郑晓梅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跟做贼一样,大概一个小时后,带了八个鸡蛋和一小袋东西回来。
“你三婶知道你病没好,给了一袋玉米粉,让你煮粥喝。”
许明薇觉得玉米粥比红薯粥好喝,掂了下那一小袋玉米粉,份量还不少,有三斤左右,心想这姚三叔和姚三婶愿意接济她们,应该是不错的人。
*
喝了几天的玉米粥和中药,许明薇的气色慢慢好起来,人也精神了不少,走路和干活都变得利索了。
玉米粥喝完,也到了发新粮的日子,一大早,许明薇半睡半醒间,就听到郑晓梅起床的声音,等她醒来,郑晓梅已经把分下来的粮食全部扛回来了,笑得合不拢嘴。
“分了五十斤红薯,四十斤木薯,十斤籼米,两个月的口粮,我们娘三慢慢吃,能撑到发秋粮的时候了。”
许明薇看了眼,对这年代南方农村的主食有了更准确的认知。
她心里有些失望,不过失望归失望,有粮食总比没有好。
出门洗漱的时候,正好看到许立根刚背着粮食回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许明薇没吱声,扭头做自己的事。
正要转身回屋,许立根走过来,递了把钥匙:“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你们看什么时候有空搬回去。”
许明薇接过钥匙:“没有别的钥匙了吧?”
可别等她们搬回西间以后,有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拿着别的钥匙偷偷开口进去。
许立根愣了一下:“没有了,钥匙就一把。”
西间就在厨房旁边,两步路的功夫,许立根和许大用分家后,西间东间就隔开了,分别开了个门。
许明薇转身开锁,里头大概二十几个平方,要是家里人多,能隔出两个房间,基础的家具竟然没有搬走。
许命薇进去走了一圈,心想再收拾一遍,他们就能搬回西间住了,到时候可以把西间和厨房之间的门给打通,以后方便进出。
她出去时,许立根还站在门口,低声说了句:“你大伯母她心地其实是不坏的。”
许明薇不知道他特意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让她念着他们大房的好吗?
李翠娥确实不算坏,对邻居和外人掏心掏肺,可对自家人冷漠无情。
这样的亲戚,她并不打算来往。
没等到许明薇的回应,许立根叹了口气,回东间去了。
拿回房子三人都很高兴,正好今天分粮不上工,吃完早饭母女三人到西间打扫卫生,把厨房的东西搬过去。
来来回回十几趟,许明薇累得不行,搬完小件就不动了。
她得劳逸结合,不能劳累过度,上辈子过劳病重的经历让她留下了心里阴影,不会再逞能了。
能干多少活就干多少,今天干不完还有明天。
一直收拾到第二日中午,三个人终于搬回了西间住。
许明薇躺在床上睡了一个下午,醒来后准备做晚饭等郑晓梅下工回家,去菜园摘菜的时候,听到附近的山头上有野鸡的叫声,一声接一声。
她听了几声,发现自己竟能辨别野鸡叫声所在的大概位置,便停下来认真听了一小会。
鸡蛋已经吃完了,晚饭全都是素菜,吃完晚饭,许明薇觉得肚子里空空的,看着床边木箱上还没来得及塞进床底的那根长布条,按耐不住道:“娘,我想上山打野鸡。”
郑晓梅意外道:“怎么突然想上山打野鸡?”
她说着话的功夫,许明薇已经拿开那堆破旧的布条,里头的短木/仓一露出来,郑晓梅眼皮子一跳:“木/仓是你爹留下来的,很危险,走火就完了,你别乱碰,快放下。”
木/仓里没子弓/单,许明薇一点也不慌张,摸到木/仓心里还莫名的兴奋,她有直觉,自己不仅会开这玩意,还能拿来打猎物。
这年代对木/仓的管控还没那么严格,尤其是原身所在的这个地方,不少人家都有木/仓,小时候家里基本靠许大用出去打猎物获取荤腥,原身从六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许大用学习打猎技术了。
野鸡可以通过布置陷阱捕捉,但是最快的方式其实是趁天黑的时候找到野鸡群,用木/仓打。
许明薇有信心能打到野鸡,磨了郑晓梅一会,终于让郑晓梅松口,不过条件是郑晓梅跟许耀宗也一起去。
许耀宗一听要上山,兴奋得不行,找出装子弓/单的发白包包,递给许明薇。
装好东西,用旧布重新遮住木/仓,母女三人趁夜溜出了村子。
太阳落山前,野鸡都会找好过夜的地方,一般会选在树高的地方,而且成群结对,很少落单,摘菜的时候许明薇已经摸清今晚野鸡过夜的位置了。
三人走了半小时的路,走到那片树林附近后,许明薇怕郑晓梅和许耀宗动静太大,惊扰了野鸡,让他们在附近等着,叮嘱他们不要乱动,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随后她一人拿着木/仓,蹑手蹑脚地往林子深处走。
找到合适的埋伏位置后,她停下来,借着花草和树叶的掩护,藏住身形。
等了一小会,天彻底暗下来,对面不远处的树上很快传来野鸡翅膀煽动的声音,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她没有急着开木/仓,耐心又等了一会,不多时林子里又传来一阵野鸡上树的动静,许明薇心里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眯起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一棵树枝。
嚯……
今天的野鸡数量还不少。
找准瞄头后,她毫不犹豫地抠动扳机,片刻后,一声“砰”的巨响穿透林子,回荡在山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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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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