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凉薄地不带一点温度,殷婉看到,只得慢慢垂下眸子。
“钊哥儿,你来的正好。”文氏长舒一口气。
钱嬷嬷也简直要高兴地笑出声来,她急忙让小桃儿把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最后看着霍钊叹气,“没成想后宅的事,竟是打扰了侯爷您。”
钱嬷嬷自然是想让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她这棋走得险,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老夫人说话,到底不如侯爷亲自下指示来的稳妥。
想到此处,钱嬷嬷稳了心神。“此事证据确凿,老夫人已有考量,如今——只差侯爷您裁断了。”
裁断?
听这话,连文氏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钱嬷嬷还真当自己在这儿是升堂开庭了。
只不过心里的火气还正旺,文氏倒没顾得上说她。
“钊哥儿,阿娘的意思是先让殷氏去族祠里面壁思过半年,也好让她认清自己的错处。”
这处罚在她心中没什么变数可言,保不准,儿子还会干脆一举休了妻。
文氏匀了气息,看向霍钊。
“您是想让侯府丢尽脸面吗?”
霍钊突然冷笑出声。
“……”文氏喉咙一哽,“看你这说的什么话,阿娘就是不想姑息这种肮脏事。”
霍钊淡淡道:“今日您大张旗鼓惩治了殷氏,怕是整个胤都都要探听个中隐情,到时候,您让别人怎么想儿子?”
文氏清醒过来,心惊地出了一阵冷汗,小声辩解,“下人们怎么敢乱传……”
“那您又是怎么知道的?”霍钊问。眼神不经意间扫过林嬷嬷,对方心虚地低下头,然后立刻跪下,“是奴婢自作主张探听的,还请老夫人责罚。”
她本就是受了文氏的命令盯紧抱雪院,这一跪,直让文氏脸面都险些挂不住。
文氏讪讪,讷言道:“钊哥儿,那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轻易揭过了吧。”
霍钊看向殷婉,她还是倔强地跪着,整个人安静得很,甚至眼神都不往他这边看。
是根本不想争辩?
霍钊面色发沉。
“儿子会好好查清楚。”
他说完,冷乜了殷婉一眼。
“其他的,之后再说。”
钱嬷嬷一听,大惊失色。抱上那个包裹就膝行到霍钊面前,“侯爷,那这香料又该怎么说?上好的催情香,总不能是平白出现在抱雪院吧。就那土坑里,还有这香灰呢!”
钱嬷嬷冷汗都在往下掉。这两个事儿,再怎么她也得混到一处有个说法才对。
文氏也瞪了眼,“对啊,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管如何,殷氏此人居心叵测!说不准,她只是没有顾得上用而已。”
霍钊再次看过去。
殷婉终于抬起眼,朝着老夫人的方向道:“倘若儿媳真要用这东西,那为何要派人燃尽香料?”
就连文氏都迟疑了,“那这东西怎么来的?”
栖冬知晓一切,登时控制不住,扶着殷婉哽咽出声。
殷婉紧紧握住她的手。
可如今,她还怎么能与家中割席呢?
“儿媳无可奉告。”她道。
“殷氏!”文氏一口气哽得不上不下,气急败坏地呵斥,“你——从现在起立刻去后院宗祠里跪着,昨晚的事没查清楚前不许离开。”
文氏手上捻动檀珠,气喘几下,忽而又不甘心地瞥过来。
她幽幽道:“你既然是去静心的,便顺带给昭彦抄些往生经吧。”
殷婉猛地攥紧手指,定在原地,胸口处胀痛漫溢。
昭彦,是霍钰的表字……
殷婉没有说话,而霍钊也微微皱起了眉,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转而变得苍白。
殷婉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出门,被仆妇投入家中宗祠。
文氏把一众丫鬟婆子撵出房门,竟顾不得女主子的体面,对着霍钊就哭哭啼啼起来,
“我原先就知道她不是个本分的,却没想到这女人竟胆大至此!”
霍钊神情冷肃,到现在却不免额角胀痛。他道:“如今诸事都尚未有定论,阿娘这话,说的为时过早了。”
“为时过早?殷家落井下石,如今这殷氏又居心叵测地对你下……”文氏到底没好意思说下去,只是继续把连月来的委屈憋闷都说了个彻底。
“你是不知,因为这桩婚事,阿娘我在城中贵妇里丢尽了脸面,往日那些不如咱们家的暗里都在偷笑。那殷彰,在鸿胪寺里都根本上不得台面,更遑论当我儿的岳丈……”
“昨日我和柔儿相谈甚欢,那般端庄女子,才应该是你的良配。”
霍钊面向文氏,静静等着她哭,又听她倾倒苦水,一言未发。
显然文氏憋了许久,这次一下吐尽了心声,两眼都炯明起来。可看长子无动于衷,文氏又哭着摇头,大恸出声,“你那可怜的二弟,定是被殷氏那个毒妇克死的!”
霍钊这才掀起眼皮,道:
“阿娘,您让她给阿钰抄经,这不妥当。”
“如何不妥当?”文氏气喘不停,抬眼问道。
霍钊并未回答,神色冷冷地环顾堂中,“今日的种种,您着实是有**份。”
他最后站起身,不待文氏再开口。便道:“儿子身子不适,先走了。”
看着霍钊拂袖而去,文氏嘴角颤动,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林嬷嬷拿捏着口气,宽慰道:“家丑不可外扬,侯爷这也是一时气急了。何况因为那事,侯爷今日定然烦心得很,老夫人您——何必净说些侯爷不耐听的。”
她觑着文氏的神色,侯爷和老夫人不大亲近,如今侯爷难得过来,老夫人再怎么也该关心人一二。
桌上的茶水早就凉透了,文氏看着杯中的小小茶梗一点点直立起来,又慢慢沉下去,心里稍微有点后悔。
“还是我老了,一下子糊涂了。”
林嬷嬷看着她,却叹气。
若老了糊涂了倒不要紧,她就怕主子心里再犯糊涂啊。
.
霍钊离开桂慈院,出门即吩咐人去查府里近日物料进出名录。
已近正午,到了一天最热的时候。可深冬并不煦暖,日光斜斜映向向阳的地面,岩砖表面依然冷冰冰的。
回去路上,他路过中门附近的宗祠。
霍家的门槛很高,宗祠前的台阶也整个罩在暗色里。
殷婉正跪在匾额下的那片阴影处。身上素淡的冬袄被衬得发白,越过正堂的门,从后面只能看到她纤细的影子。
她端端正正地跪在正中。
霍钊的步子刚停下,阿东便问,“侯爷,要不我先让夫人起来,这天气到底荫凉,怕冻着了膝盖。”
阿东眼神不好,但潦草地注意到了霍钊视线的方向。
“不必。”霍钊沉缓道,然后抬步。
“让她继续跪着。”
阿东又偏脸看了眼宗祠,紧跟在霍钊身后,刚走了两步。身前的人又突然道:“把供案下边的东西给她拿出去。”
供案……供案下边有什么?
“有蒲团?”
殷婉看向栖冬垫在她膝下的东西。
“对啊!”栖冬心疼地撩了衣摆挡着,把蒲团塞进去,动作快得连地面浮土都飘了起来。
“奴婢瞧着这东西在旁边,反正现在也没人注意……”栖冬呛咳两声,“老夫人可真是会折磨人,这大冬天的,是要冻坏您吗。”
腿下隔了层东西,暖意短暂停留,殷婉笑着安慰她,“不会冻坏的。”
“怎么不会?您要想硬忍着,那可是不成的。”
栖冬从经书架上取下佛经,端过来,口中絮絮叨叨,“奴婢从前家中堂姐,就是因为冬天里上山摘药草,没有打对好身子,一年两年地积攒下寒气,搞得后来嫁了人总也不易成孕。”
殷婉眼皮跳了下,她不想听这个,瞥向对面的供台,“把往生经放下吧。”
栖冬嗳了一声,顾不得再说话,把经文摊抖铺平,卷轴咕噜噜硌在桌面上。
老夫人派了个嬷嬷在殿外看着,不让殷婉起身。她只能一直跪在这三尺见方的案几边,连抄经都不能动。
栖冬瞧着眼眶发红,垂眼看向地面,喃喃道:
“还是奴婢粗心大意,本以为已经足够小心了,没想到竟还是让人看到了。”
不然,主子又怎会被那些有心人陷害。
“这不怪你,她们既然是刻意探听的,咱们就算再小心也根本防不住。”
殷婉说完,排开笔,素手翻转执笔濡毫。
她没再和栖冬多说,深吸一口气,压下镇尺提笔誊抄,栖冬看她认真地连神色都变了,自不敢打扰,捧着佛经退了出去。
殷婉的字极工整,圆润的笔锋包裹住刚硬的筋骨,她打小就习字,可这次却用了没有的力道,一字一句都写的格外专注。
不知不觉月栖枝头,隐约有夜枭的声音呼旋,她抄到最后的尾卷,腿已经跪得酸胀充血。
她抬眼,终于看向对面黑漆漆的龛位,越过前面摆着的香灰和供品,后边是一列霍家牌位,按着家族辈份排下去。
霍钰的在最后,新漆油亮,黑洞洞的眼儿般睇过来。
她面前猛地浮现出他的脸。清隽却并不锋利的眉眼,挺峻的鼻梁,以及,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
可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冷冰冰的一块牌位,连触碰都触不到……
手指僵握着笔杆,殷婉眼眶发酸,泪水猛地砸落在冰冷的岩板处。
她紧紧闭眼。
幽静空旷的大殿内,在她重新想要静下心来的片刻,突然,耳边传来急促踏动声——
“主子!”
猝不及防,墨汁从狼毫下坠,饱满的一滴掉落到袖口,瞬间晕开,整个袖摆立刻被染污了一块。
殷婉猛地睁眼,看向小跑到她身边的栖夏。“怎么了?”
“你让奴婢暗中查的事儿,有消息了。”
栖夏比栖冬年纪小,性子却更沉稳些,现在却急得连气都喘不匀。
殷婉听她禀告完,把卷轴朝对角搭上,遮住尾卷。
“先别急,现在尚且晚着呢。”
她侧耳示意,外边咚咚响,衙役领着打更人走到了崇德坊,三更的梆子声凄寒悠长,声音颤得像在招魂。
栖夏后颈子发凉,对着满香殿的袅袅烟气,猛打了个寒战。
“主子,您说这地方真有有往来的魂灵吗?”
“怎么可能?”殷婉笑了,看着袖口上荡开的墨渍,眼神中却情绪不明。
“奴婢就是戏文和画本子看多了。觉得这大半夜鬼气森森的。”
栖夏又偷瞄了龛位几眼,叹气,“这地方,您可不能多呆……好在有侯爷,倘若全凭老夫人做主,怕是咱们都要着了那钱嬷嬷的道儿了。”
殷婉神色淡淡道:“侯爷最是重规矩。”
霍钊不会平白无故地相信旁人,肯定是要看到证据的。
她重新看向栖夏交到她手上的东西。
“等天明,把这些送到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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