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婉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怎么不拦着她。”尽管碍于沈氏她不得不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但她一直叮嘱院里人盯紧顾婆子。
栖夏慌张摇头,“我拦了,但那顾婆子好大的气性,又说再敢拦她就要回禀太太取奴婢的小命。就……”
殷婉顾不得再问她,立刻转身往屋外去。
彼时,顾婆子正跪在太夫人座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殷家再怎么说也是翰林清流之族,想当初我家老太爷还差点当上太子太傅,哪怕最后没成,也一辈子都是文人表率……怎得最后到了潞姑娘口中就成了那般没皮没脸的人家。”
顾婆子一把鼻涕和着一把泪,说到急处,还倒呛了一口痰。
“现如今二姑娘话也说了,亲眷们也都听了,我们殷家,日后真是在京中抬不起头来了。”
其实哪儿有她说的这么严重,当时霍家在场的都是宗亲,事事以长房侯府为先,这些话自然是不敢乱传的。反倒是顾婆子这一吵,下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先炸开了锅,都说侯爷看不上侯夫人,连带着二小姐都不把殷家放在眼里。
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一下就摆到了台面上。最难受的莫过于殷婉。
赶去鹤寿堂的路上,下人们甚至都在公然谈论这事,看着她时,仅有的稀薄敬重也彻底没了。她倒是一时候顾不到这些,只想赶紧把顾婆子拦下,太夫人身子不好,最是受不得刺激了。
不成想,还是晚了一步。
等殷婉进门,顾婆子正讲到情急处,太夫人听了急火攻心半晕了过去,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老人家安顿好,医工也赶到近前探脉。
知道暂且没有大碍,众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萍姑擦着泪看向殷婉,语气不免有些嫌怨,
“夫人,太夫人今冬本就汤药不断的,哪儿受到得住这样的事。您再怎么委屈,也不该派人过来说这些啊。”
“是顾婆子自作主张要过来,主子本就什么都不知情。”栖冬急道。
但再怎么说,顾婆子也是抱雪院里的人。
殷婉知道辩无可辩,抬眼止住栖冬的话。
可正这时候,冬帘处传来了霍钊的声音。
“你的下人,你难道没有管束之责?”
霍钊刚回府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纵然是小妹霍潞不对在先,可最后却是因为顾婆子大吵大嚷才惊扰到病中的太夫人。
而现在,他的妻子却还在忙着撇清关系。
他到底还是信不过她,此刻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不耐和失望。
“而且,这嬷嬷是你的陪嫁,怎么不可能是出自你的授意?”
霍钊是一家之主,说的话极有分量,更别提坐镇军中多年,现在目光沉沉地看向顾婆子,自然是把人吓得心惊胆战。
顾婆子知道这次是惹到大事儿了,当即连连磕头,半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只一个劲儿往殷婉身边靠,想要寻求庇佑。
霍钊见状,面色阴沉地扫过来。
“侯爷息怒,今日之事,是我管束不力,顾婆子我会带回去好好处置。”
殷婉尽量镇定地看向他,霍钊的眼神却分毫都没有挪动,紧紧盯着她。
就这么相对了片刻,他的声音依旧冰凉至极,冷声道:
“那你呢?”
“……”
就在这时,太夫人幽幽转醒,冲霍钊招了招手。
“好了钊哥儿,你看祖母这也是老毛病了。”
霍钊却道:“殷氏搅扰得家宅不宁,身为宗妇任性妄为,这般胆大,于情于理都不该轻饶。”
“非也,殷氏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院里那么多人,也不是个个都能看住的。更何况祖母现在也没事,你何必如此动怒。”
太夫人看一眼殷婉,让她快些下去。
殷婉出门的时候,看到霍钊还在看着她。
并且,他的目光中还带有一种明显的厌憎之色。
她垂下眼,退了出去,轻轻阖上门。
霍钊转身,太夫人指了指下首的位子让他坐下。
“钊哥儿,此事归根到底还是阿潞的错,她莽撞惯了,说话也不过脑子,最后让你妻子颜面扫地。”
“阿潞我会责罚,让她禁足在院里。”
霍钊没有坐,依旧身姿笔挺地站在轩窗下,侧身吩咐让下人们再不许乱传今天的闲话。
“倘若有人违令把二小姐的话透露到外面去,坏了府里规矩,我绝不轻饶。”
太夫人沉默片刻,抬头看他,“祖母知道你因为钰哥儿的死这些日子心里放不下,就连这桩婚事也介怀。可咱们家的儿郎不做那等退阵小人,当初去南地是我让他去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孙儿不敢。”
霍钊的侧脸笼在光影下,眉角压出一道暗色,“武将本就悬命,如今孙儿只想带阿钰回来,至少让他魂归故土。”
“至于别的,孙儿暂且顾不得。”
太夫人知道他是在说这桩婚事,吐出一口气,扶住抹额,
“这两日府中诸事我也有所耳闻。这殷家,咱们有旧交是不假,只是你如今身居高位,少不得受人忌惮,你和殷家结亲,一方面全了名声,证明了咱们并非那等背信弃义的人家,再者,殷家后继无人,反而打消了权贵们的那点心思。
还有,这殷家二姑娘也是我和你祖父看中的人选,性子打探过,并非那种胡搅蛮缠的人。”
“这些孙儿都知道,可她今日所作所为着实不成体统。”他语气沉沉,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孙儿只看结果。”
太夫人缓缓摇头,“你哪儿知道这些后宅的官司,就说这些下人,哪个没自己的点儿小心思,阿潞今日敢在宴上下她脸面,归根结底还是看你不顾及她。你妹妹都这么想了,更遑论那些下人们。”
霍钊沉默不语。
“就当看在祖母的面子上,钊哥儿你……给她些体面也无妨。”
霍钊静静站了片刻,颀长的身形挡住窗外熏暖的光线,黑影犹自投在地面。
他最后点头,“孙儿明白。”
话到此处,太夫人便笑了,霍钊又待了小半个时辰,等到确定人安然无虞才离开鹤寿堂。
等他走了,萍姑在旁边给太夫人喂药,忍不住小声道:“太夫人您,真是待殷氏太好了。”
“你也觉得我对她好?”太夫人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可我也有旁的心思。”
萍姑嘀咕,“主要殷家着实有点……”太不像样子了。
太夫人阖眼不言,萍姑以为她是乏了,起身准备去挑灯花。
“你可知道这殷家二姑娘,是跟着她祖父在洛州长大的?”床帐里忽地传出太夫人闷沉的声音。
这话问的突兀,萍姑诧异抬眼,听到太夫人又接着道:“你觉得钊哥儿和桂慈院那边如何。”
“还是老样子。”萍姑实话实说,“侯爷怕是芥蒂难消。”
“那便是了……”太夫人想了想,“寿礼就按文氏的意思,请些客人来吧,不过这人选,你去让殷氏来定。”
太夫人抬起下巴,眼皮掀了掀,低声叹气,“——别说是我的意思。”
.
霍钊离开鹤寿堂,径自回了永霁堂,却站在书房门口久久未动。
檐外的积雪深及靴面,细小的冰粒滑落,泛出清淡而没有温度的冷气。
廊庑阆然,却隐约能听到靴鞋踏地的声响,亲卫宿戈走来,倾身递上一封函文,“侯爷,这是参与旷职的军士,属下确定未有遗漏。”
霍钊垂眸匆匆扫过,脖颈抬起微微后仰,皱眉阖上信函。
这些天骁兵卫旷职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无非是这些人想要借此机会倒逼户部下令开仓放粮。
今夏大旱,波及甚广,连带着几个边防重署的常备军粮都难以保证。西南直隶总督上书请奏,就说边地大旱,想让户部开仓发放储备粮,可户部叫苦不迭,只说仓廪不丰,给灾民已经放了粮,怕军粮供应不上。
尽管骁兵卫只是皇都外城的守备军,可个个都是精兵良将。背后各方势力权衡,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朝的两位皇子。
霍钊如今执掌兵马,这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儿,又岂是一个旷职这么简单。
“所有参与的人,军法处置。”
霍钊动了动指骨,声线平直地没有一丝波澜。
宿戈领命,躬身退下。
檐角的冰锥砸下,重重落到新雪中,寒气瞬间漫溢。霍钊抬起窄袖,轻裘大氅上的细雪顺势滚落,他双肩舒张开来,喉结略动。
然后他抬脚,去往后面的抱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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