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浩如烟海的档案文书里翻找了许久，在被尘灰呛了无数次后，才终于在一本工匠人事管理簿里看到了陶羽的名字。
“陶羽，承文元年应召，修黄肠题凑，时年三十五，承文五年冬，坠崖意外而亡。”
棠落满眼担心地看着鸢飞，“姐姐……这个陶羽不一定是我们要找的人。”
鸢飞罕见地有些失神，盯着人事簿上那一行简短的黑字，短短一行字概括了人的一生，不知怎的，大概是血缘关系的感应，她下意识就觉得这个陶羽就是自己的母亲。
阳光无法穿透一座座高大的书架，在视线昏暗的角落里，鸢飞显得有些青白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一行简短的文字，指尖染上墨色。
回过神来之后，她将人事管理簿从头翻到尾，棠落跟着她的动作细细查看人事管理簿上的文字，越看眼神越是惊愕，到最后，神色变得惶恐。
“ 1…2…3……30。姐姐，总共有三十个工匠都死在了承文五年，而且都是意外坠崖而亡。”
鸢飞眉眼沉重，忽然发出一声冷笑，“意外？”
“所以，这些人难道都是……”棠落张大了嘴，不敢说出那个让人背脊发寒的猜测。
鸢飞摇了摇头，“还不能直接确定这三十个参与修建皇陵的工匠到底是为什么而死，修建皇陵的工匠除了意外而死的三十人，目前仍有匠人存活在世，总能问出原因来的。”
棠落问：“不直接问嫆大人吗？他应该知道那些工匠为什么而死吧。”
“他是嫆昭明的人，我们暴露的痕迹多了，难保嫆昭明不会猜到我们在找陶羽。谨慎起见，不要暴露痕迹，我们再去翻看一下别的档案。”
一个时辰之后，鸢飞和棠落从档案室里走了出来，两人并没有刻意隐藏她们翻阅过人事档案的痕迹，只是增了一些其他的痕迹，等嫆大人进去想要查看两人究竟为何而来的时候，却发现档案室里一大半的文书都被两人翻动过。
他只能苦笑着向皇帝报告了鸢飞来皇陵这件事，嫆昭明不仅没有生疑，反而被鸢飞口中的“为自己寻一个墓地”刺得有些心疼，他想起鸢飞未进皇宫之前自由恣意的样子，再想起她现在小心谨慎的样子，有些难受起来。
此后，他督促工部加紧修建公主府的事宜，皇帝既然下令了，工部自然也不敢怠慢，一开春，工部侍郎纪开霁就在皇宫东边一处前朝王府的旧址上开始修建公主府。
而鸢飞目前最关注的还不是修建公主府的事情，她最关心的除了生母之死，还有就是姚敏赴任的事情，因为上次姚敏在孤本事件中的突出表现，加上之后皇帝亲自传召她问询治理玉湖的举措时，姚敏对答如流。
所以在皇帝满意、公主推动、内阁大臣默认的情况下，姚敏顺利拿到了玉湖县令的赴任书，开春即从京城启程前往玉湖赴任。
因为姚敏要去玉湖赴任，所以这段时间，玉湖宫大大小小的宫人们都忙着准备她这一路的行李，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季节原因，此时从京城到江南不能走水路只能走陆路，路途遥远且艰难，姚敏又身无武艺，所以鸢飞把会武的湖虎和精明能干的青琳一并派给了她，两人随她一同赴任。
送别那天，玉湖宫的宫人们不少抹着泪恋恋不舍，除了对姚敏的不舍，还有对青琳和湖虎的不舍，大家彼此相处这么久，又经历了不少事，感情也较一般宫人更为深厚。
姚敏笑道：“大家别难过，我此去是去奔赴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我若是能在玉湖站稳脚跟，大家之后也会有更多的选择，祝福我吧。”
张清琦轻轻哼了一声，“既然走了，你可别哭哭啼啼地喊着要回来，我们可不会去接你。”
姚敏知她一向口是心非，爽朗一笑，叮嘱她：“我走了，公主身边就少了一个帮手，之后就得劳烦张姐姐多多费神了。”
“这还用你说？就算你在，我也一直都是公主身边第一人！”
“哈哈，好，你是第一人。”姚敏转头看向鸢飞，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公主的赏识，姚敏都记在心里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姚敏一定不会辜负公主的器重。”
鸢飞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去吧，不用担心我，若有任何事，记得来信，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京城虽远，但江宁近，林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若遇紧急事情，也可求助林英。”
姚敏点了点头，朝鸢飞拱了拱手，“公主，我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让你骄傲的！”
鸢飞笑了，“这是自然，我相信你！”
她翻身上马，青琳和湖虎也骑马跟在她身后，三人朝众人挥手告别，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策马出了城门，往另一方更广阔的天地而去。
红琮满眼羡慕，“我也好想出去。”
鸢飞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后肯定会有机会的。”
棠落自从皇陵那日起就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她有些后悔自己上辈子只忙着自己的事情，对于前朝后宫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也就不至于一直打探不到姐姐亲母的消息。
她内心更大的隐忧则在于，陶姨的意外身亡究竟是谁做的呢？如果是嫆昭明，那自己的父亲岂不就是姐姐的杀母仇人？
她的忧郁被鸢飞看在眼里，公主府修建在即，鸢飞就让红琮陪着棠落去修建中的公主府监工去了，人一旦忙起来，就没有时间担忧这些事了。
鸢飞和棠落相伴十几年长大，鸢飞比棠落更了解她，她明白妹妹的隐忧，明白妹妹的多愁善感，但她也知道，即使嫆昭明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自己也只会找嫆昭明报仇，她和妹妹的关系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妹妹连嫆昭明这个父亲都不认，也没有享受到皇女的尊容，那嫆昭明犯下的杀孽，又凭什么牵连到她身上呢？
鸢飞这么想着，私下里打探起了陶羽的消息，她要来往于京城的大街小巷，自然还需要一个正当的借口，因此修建公主府就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这日，她打探到和母亲在同一个名簿上的一名制瓷大师依然存活在世，此人名唤纪素华，是工匠里少见的女子，同为女子，鸢飞觉得她应该和母亲有些交流。
午膳过后，她在紫瑶的建议下换了身月白色的素雅的服装，弱化了自己身上的锐利，见可能是母亲友人的女子，她还要找人家打听消息，还是别太张扬了。
棠落和红琮一早就去公主府了，张清琦眼睛一斜，“公主这是准备对纪侍郎先礼后兵？”
纪素华恰好是负责修建公主府的工部侍郎纪开霁的亲姐姐，姐弟二人幼年即失去双亲，后来纪素华拜在本朝烧制官窑的著名瓷器大师名下，一边学习制瓷，一边抚养弟弟。
纪开霁也没有辜负姐姐的悉心照顾，年少成名，高中进士之后，步步高升，年仅三十五就爬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只是不知为何一直尚未娶妻，侍郎府除了一些洒扫烹饪的下人，就只有姐弟二人，故而京中也有些风言风语在私下流传。
但张清琦说的先礼后兵并不是指这些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而是指纪侍郎利用修建公主府从中捞了不少油水，棠落虽然总是说自己不喜欢权力争斗，厌恶勾心斗角，但她观察细致，通过这段时间现场的监工，她指了出纪侍郎上报账簿里的一些夸大的部分。
常言说：水至清则无鱼，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吏甚少有不贪的，只是贪多贪少的问题，有没有绝对的清官呢？也有，但是清廉和能力却又不能等同。
所以，用人之道博大精深，不能光凭清廉与否就判断一个人是否可用。
说来也有风气的影响，朝中人皆贪，你若不贪，你就成了异类。
本朝官员的待遇比起前朝好了不少，但要想在京中生存，单凭朝廷的俸禄也颇为艰难，所以贪也有时局的原因。
当然，官员们的日子比起普通百姓而言还是要好太多了，即使是盛世，但盛世之下的白骨依然不在少数。
所以，于鸢飞而言，只要纪侍郎没有贪得太过分，她都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敲打一番还是有必要的。
所以，此时当鸢飞说她要去纪侍郎府上时，张清琦就误以为她是要去敲打纪侍郎。
鸢飞没有解释，或者说这就是她想要传达出去的讯息，她希望嫆昭明也以为她去纪侍郎府上是为了敲打纪侍郎。
鸢飞这次出门只带了湖狸，经过上次的“假秘密”，她可以确定四个宫女都是自己的人，背后没有别的主子，四个太监，湖虎和湖狸是自己人，湖狼是嫆昭明的人，湖蛇是太子的人。
所以，虽然湖狸有些缠人，但鸢飞也只能带他出门了，青琳随姚敏一同去赴任，红琮要保护棠落，蓝瑛帮她处理皇家书局的事，紫瑶则要留在玉湖宫看顾大家，细算来，人真是不够用啊。
鸢飞带着湖狸来到纪侍郎府上的时候，还在思索着，等搬进公主府，她就能培养自己人了。
纪侍郎府上的小厮见有客来访，有些疑惑：“我家大人不在府上。”
“没关系，本宫可以进去等。”
鸢飞说着，翻身下马，直接进了纪家，她来势汹汹，言谈间又以本宫自称，小厮不知她是谁，但又不敢拦她，一时还真让鸢飞闯了进去。
纪府修建得颇为雅致，小桥流水，亭台廊榭，不像京中的风格，反而像是江南一带的宅院，其中家具摆设多瓷器，瓷器都独具匠心，足以见制瓷者的兰心蕙质。
鸢飞带着湖狸走到了后院，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她瞬间眸间一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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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生母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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