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大军班师那日，上都城万人空巷。青石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百姓踮脚张望，都想一睹岚山大将军的风采。
这城里谁不知晓，墨池将军便是岚山的战神 —— 金戈铁马下踏平诸国，一柄赤焰剑让敌军胆寒，更兼一副俊朗容貌，恰似中天明月，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往日里，将军凯旋必是旌旗蔽日，后队常押解着敌国战俘：垂头丧气的贵族、披枷带锁的兵卒，一路行去，既是炫耀岚山功绩，也是对败国的羞辱。
可今日队列却有些不同 —— 不见战俘的狼狈身影，唯有将军马后跟着一顶青竹小轿，轿帘绣着淡色缠枝莲纹，在肃杀的军容里透出一丝违和。
轿子随着马蹄轻晃，帘内的佳华指尖攥着一方锦帕。
她提出的第一个条件便是释放赤罗战俘，原以为需费一番唇舌，甚至做好了墨池借机刁难的准备，却不料他当时只笑着捏起她的发丝，语气轻松得仿佛应允一件寻常小事：“不过是几个老弱，依你。”
轿辇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缓，佳华独自坐在帘内，指尖轻轻拨开轿帷一角。
岚山都城的巍峨城墙在暮色中绵延开去，瓮城箭楼挑着风灯，光焰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连檐角蹲兽都透着皇城独有的威严。
她曾在南疆赤罗的寨墙上远眺江面雾霭，那时总见父亲作为部族长老，在竹楼前的议事坪上敲响铜鼓，召集族人商议春耕与祭祀。
赤罗的吊脚楼依着山势层叠，不比眼前城池的规整雄伟，却有漫山遍野的木棉花在春日里烧得如霞似火，阿爹用的竹器总带着新砍青竹的清香，阿娘熬的酸角汤能解去山林溽暑的烦闷。
喉头忽然泛起一丝涩意。赤罗虽没有这般鳞次栉比的楼阁，可春日里城门外漫山遍野开着木棉花；秋日赶摆时，族人们穿着织锦筒裙在石板街穿行，夕阳把竹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如今不过月余，她却成了仇敌帐中的 “拂樱”，隔着这顶轿子，看着敌国的繁华盛景，像看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卷。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帕角的蕨类纹 —— 那是阮三娘照着长老议事坪地砖纹样绣的，针脚里还留着南疆雨水的潮气，如今却被岚山熏香裹得快要散了。
她闭上眼，眼前晃过的却是破城那日阿娘推她出密道的手，还有敌军利刃上滴落的血珠 —— 原来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一座南疆山城覆灭，让一个城主之女沦为仇敌枕边人，也足够让她用一副皮囊，为赤罗的老弱换得一条生路。
轿辇停在王府侧门时，佳华深吸一口气。
城门楼的风灯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像极了赤罗河畔夜晚的流萤。她知道，从掀开轿帘的这一刻起，岚山的繁华与南疆的废墟，便成了横亘在她生命里的两道河，而她必须蹚着这河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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