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华瞳孔骤然收缩，若说心湖早已冰封，黄素甫的名字便是砸开冰面的惊雷。
城破那日亲族血染街巷，唯他生死未卜，这念想一直折磨着她。此刻希望如星火迸溅，瞬间燎原成灼人的烈焰。
她连忙抓住阮三娘的手，颤声道：“当.....当真？他在哪儿？”
三娘看佳华心中那团影子还在，心头欣慰，点头道：“黄公子已混入上都城，也非常惦记您。但您是笼中之鸟，如何能见？”
佳华瞬间失落，她想到素甫就在附近，却难以相见，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没了主意。
三娘点拨道：“贵小姐可求将军答应，他现在对您风头正热。”
佳华沉吟良久，不再言语。
当晚，墨池来到佳华房中。见佳华身披一袭猩红蹙金罗裙，未着半分铅华，那抹灼目的红却似要将周遭暮色都点燃。乌发松松挽个髻，仅用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簪住，几缕发丝垂落颈侧，随呼吸轻轻颤动。
雪肌在红裙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眉峰如远山含黛，一双桃花眼不施黛墨却自含波光，眼尾天然上挑的弧度似含三分醉意，瞳仁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晕。唇瓣未经胭脂点染，却透着初生朱果般的鲜嫩色泽，唇角微抿时，梨涡里似盛着半盏桃花酿。
最是那不加修饰的天然韵致，偏比精心描画更显惊心动魄。
墨池贴近时，指尖先拂过佳华鬓边碎发，指腹摩挲着她滚烫的耳廓，才用掌心捧住她的脸。他吻得极慢，像碾磨上好的苏合香，舌尖撬开齿关时，佳华闻到他袖底清冽的冷梅香混着龙涎香。她心尖微颤，正想推开他的手，却觉他掌心顺着膝弯向上滑，锦缎下的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眼看就要沦陷在他的怀中，佳华刚要说话，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墨池在她唇间低笑时，佳华已听见剑鞘轻响。赤焰剑出鞘的红光乍现，剑风先割裂空气，再将雕花窗棂劈作两半 —— 梅儿半个身子探在窗外，下颌连舌头被斜斜削断，血线如泼墨般溅上红墙，断口处还挂着半截紫黑的舌根。
那女婢捧着喉咙晃了两晃，前襟瞬间被血浸透成暗紫色，喉间嗬嗬作响却发不出半分声音，眼白上翻时，墨池已收剑回鞘，剑脊上的血珠顺着龙纹凹槽滴在佳华裙角。
墨池面色冷若寒霜，厉声道："混账东西！"
佳华闻言心跳如擂鼓，当即敛声屏气。此刻她才恍然惊觉，眼前的墨池分毫未因情事而变，依旧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冷峻将军。
恰在此时，王府护卫闻声而至。墨池指着梅儿的尸身，向护卫们沉声道："搜身。"
几名护卫动作利落地将梅儿尸身剥除衣物，只见她怀中果然藏着一柄匕首，左胸处更有一枚青蛇刺青蜿蜒盘踞。
此时，邱泽匆匆披衣赶来，望见梅儿的惨状，顿知丈夫已是怒火中烧，当即噤声不敢言语。
墨池冷声道："这梅儿常在我书房徘徊窥探，更时时监视我的行踪。这行为做派，分明就是奸细所为。"
邱泽声音发颤："梅儿本是两三个月前购入的粗使丫鬟，我见她手脚麻利，才调至内室伺候。万万没料到......"
她忽而忆起梅儿平日里垂首敛目的模样 —— 每次禀报墨池与妾室琐事时，总在语焉不详处暗藏机锋，那欲言又止的神态里分明藏着针脚。每一个顿点都似藏着未剖白的锋芒。
更令她心惊的是，梅儿每次前往墨池处监视，皆以她的名义，这层看似顺理成章的掩护下，不知蛰伏着多少叵测心思。
念及此处，她只觉后颈骤生凉意，细密的冷汗顺着脊骨涔涔而下。
墨池冷声怒斥："我堂堂将军府竟疑似混入奸细，你这主母当真毫不知情？府中利刃出鞘的危局你视若无睹，反倒去听那些后院里嚼舌根的闲言碎语？"
话音未落，邱泽膝盖一软，跌坐在地。将军府中混入奸细乃是惊天大事，她自嫁与墨池以来，处事向来周全，从未令丈夫失望，更未见过他如此动怒。
她机械地抬头，正对上墨池那双淬着寒意的眼睛。曾经温和的眸子里，此刻只剩审视的疏离，仿佛眼前人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突然侧首瞥见床上的佳华，只见对方衣着格外惹眼，云鬓微散却更添风情，分明是刻意装扮，相比自己的狼狈模样，嫉妒与愤怒如毒蛇噬心，她死死咬住下唇，目光如刀般剜向佳华。
梅儿的尸身陈放在将军府正厅中央。
次日上午，邱芳、珦峦、曲摩三人踏入府中。
邱芳俯身细看梅儿左胸刺青，颔首沉声道："刘长岭在边疆驻守数月，已探得诸多机密。据他信中所言，青罗死士必于左胸纹刺青蛇，此乃其族裔标识。照此判断，梅儿确系青罗族人。看来青罗势力已悄然渗透至岚山腹地。"
此刻佳华正于西花园赏玩春景，与正厅仅一墙之隔。
当 "青罗" 二字飘入耳中，她陡然驻足，屏息凝神细听。
南疆曾是穆罗族的生息之地，老族长的两个儿子因实力相当而互不相让，最终将部族分裂为赤罗与青罗两系。两族起初因土地、财产等纷争频繁争斗，久而久之积怨成仇，演变为世代对立的世仇。其中青罗一族性情彪悍勇猛，常常主动袭扰、挑衅赤罗部族，矛盾持续激化。这份宿怨让她对青罗二字尤为敏感，此刻园中微风拂过海棠花枝，她指尖攥紧的绢帕已沁出薄汗。
只听邱芳声线沉敛续道："此次刘长岭还擒获一名青罗小头目，据供述...... 赤罗覆灭之由，原是青罗人乔装成赤罗部族，频频在边疆挑起事端。"
曲摩素来心直口快，闻言瞠目惊问："二哥是说...... 咱们杀错了？灭赤罗竟是中了青罗的诡计？"
邱芳缓缓颔首，眉间凝着霜色："军事情报出现如此大的漏洞，肯定中间出现什么问题。"
珦峦望着梅儿尸身，长叹道："这青罗倒是好手段，借刀杀人之计用得这般阴狠。只可惜赤罗一族......"
这番话如惊雷劈在佳华头顶。她素来觉得赤罗灭族事有蹊跷 —— 阿爹虽对岚山占据富庶之地心存芥蒂，却从未自不量力到以部族之力挑衅强军。原来竟是青罗设下的毒计！泪水瞬间涌满眼眶，她踉跄着扶住身后海棠树干，只想听墨池一句忏悔之言。
恰在此时，墨池低沉的声线穿透花墙："无妨。赤罗人向来抱团，日渐强盛必成大患。他们屡次拒附岚山，灭了倒也干净。"
那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无关紧要的尘芥。
佳华只觉脑中轰然一响，眼前骤然发黑。春日暖风吹落几片海棠花瓣，拂过她苍白如纸的面颊，而她浑身力气尽散，若非三娘眼疾手快扶住，早已软倒在缤纷落英之中。
佳华挣开三娘搀扶，跌跌撞撞奔回寝房。闩上门的刹那便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着，喉间涌上腥甜气息。
脑中轰然炸开的全是赤罗灭族惨状 —— 阿爹阿娘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族人们横七竖八的尸身，熊熊烈火将昔日炊烟袅袅的城池烧成焦土，孩童的哭喊声似乎还在耳畔嘶鸣。
忽有一缕冷梅香从床畔飘来，那是墨池的气息，她想起和墨池缱绻缠绵，他温柔揽着自己肩膀，对自己说：“跟我回去，我想日日看着你。”
她突然猛地捂住嘴冲向妆台，胃里翻江倒海般绞痛，昨夜未尽的膳食化作酸水喷涌而出，溅在菱花镜下的青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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