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时刚过，三人便合力捆扎行囊。为助佳华脱逃，三娘决意当日便将她送出上都。她取来一块磨得发亮的粗布头巾，仔细裹住佳华那张艳丽的脸蛋，又用指尖蘸着锅底灰，在她颊边抹出几道污痕。明艳惹眼的女子，顷刻间化作了灰头土脸的村妇。
三娘心思如发，深知上都城内遍布墨池眼线，临时改了计划：“贾兄弟，你速去寻黄素甫，我带小姐先走，咱们城外破庙汇合。” 说罢，她将婴儿塞进佳华怀中，自己则紧攥着对方的手腕，两人佝偻着身子混入晨雾。
城门虽有兵丁把守，却因出城人流繁杂而疏于盘查。两个 “村妇” 一个怀抱啼哭的婴儿，一个拄着枯木拐杖，互相搀扶着踉跄前行，出城远比进城容易的多，二人很快顺利混出了上都。
出城往东三十里，有座荒弃的破庙隐在松林深处。这破庙远离大路，很少有人来此地，便作为赤罗族人以往接头的地点。
庙门匾额早已朽烂，檐角铜铃只剩半截铁链在风中晃荡。佳华踏入山门时，只见残砖断壁间杂草疯长，地砖缝里钻出的蒿草足有半人高。正中央供奉的神像已辨不出面目，金漆剥落处露出灰白的泥胎，唯有残存的兽耳冠冕，依稀透着几分山神的威严。
佳华在神像裂损的基座前跪下，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石纹，低声祷念：“山神在上，求您庇佑…… 让我能见素甫哥哥一面。” 话音未落，三娘怀中的婴儿突然发出一声尖啼，那哭声刺破庙宇的死寂，惊得梁上尘埃簌簌落下，两人顿时屏住呼吸，背脊渗出一层冷汗。
两人从晌午等到未时，破庙外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砸下雪粒。佳华望着庙门外簌簌飘落的枯叶，心底的焦灼如野蒿般疯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阮三娘见状，将婴儿塞进她怀中：“小姐莫慌，我去路口迎迎他们。” 说罢裹紧粗布头巾，推门踏入渐起的寒风。
不多时，庙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三娘裹挟着一身寒气闯进来，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意：“小姐快看！黄公子他们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贾云掀开破门帘，身后跟着个肩挑货郎担的男子。他头戴毡帽压着眉骨，青布短褂下露出古铜色的脖颈 —— 剑眉斜飞入鬓，星目含着笑意，高挺的鼻梁两侧沾着些尘土，虽因常年奔波而肤色黝黑，却透着南疆男儿特有的爽朗英气，正是黄素甫。
他抬眼望见破庙中央的佳华，货郎担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佳…… 佳华！”
佳华望见素甫的刹那，泪水与笑意骤然决堤，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
素甫将佳华揽入怀中，轻轻抚摸佳华发丝。
素甫一直都这么温柔，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生怕碰坏自己。
她埋首时嗅到他衣襟间的尘土味，混着阳光晒暖的棉布气息。
不像某人。
肩膀宽阔，身高臂长，总要低头将她裹入怀中，如粉身碎骨般抱得紧紧的，身上带着好闻的冷梅香。
她发现自己对素甫的怀抱有几分莫名的陌生。
轻轻挣开素甫的怀抱，佳华展开眉眼看他，还是那个素甫，一直没有放弃她的青梅竹马。
素甫眼中带泪，指尖轻轻撩起佳华额边碎发，说道：“佳华，我们回家！”
三娘怀抱婴儿和贾云在旁浅笑。
却听庙门 “轰” 的一声巨响，朽烂的门板连同半面土墙轰然坍塌，漫天尘埃中，墨池拄着赤焰剑立在断壁前冷笑道：“回家？回哪里？”
话音未落，赤焰剑已带着破空锐响刺向黄素甫。剑身因内力激荡而通体赤红，流转的光晕如跳跃的火焰，在昏暗庙中划出妖异的弧线。素甫猛地将佳华推到神像后，抽出腰间软剑格挡，剑刃相交的脆响震得梁上瓦砾簌簌落下。然墨池剑法狠辣如鬼魅，素甫完全不是对手，三招过后，赤焰剑已横在素甫喉间，剑尖渗出的火星灼得他颈侧皮肤发烫。
与此同时，数名黑衣侍卫扑向三娘与贾云。贾云足尖一点，抱着三娘旋身跃起，衣袖翻飞间洒出数枚银针逼退追兵，随即几个起落，消失在破庙残垣之外，只余下婴儿模糊的啼哭声散在风里。
佳华见赤焰剑横在素甫喉间，血珠已顺着剑刃渗出，猛地扑到墨池脚下：“将军饶命！求您放了他，这是此生我最后一次求您！我随您回府，永生困在梨云院，绝不再逃！” 她额头磕在碎石上，声音抖得不成调。
墨池抬眼示意所有侍卫退下。
他对佳华轻轻说道：“我曾经问过你，为何不替自己打算。原来这便是你的打算？”
佳华刚要抬脸回答，赤焰剑红光暴起，如一道闪电划过素甫脖颈。
“噗 ——”
血柱溅上佳华面靥，温热的液体糊住了她的眼。素甫的头颅骨碌碌滚出三尺远，表情僵在脸上，下巴的血丝在尘埃中格外刺目。他倒下的身体抽搐两下，手掌还保持着伸向来时的方向。
佳华张着嘴发不出声，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直挺挺栽倒在血泊旁。
墨池看着她沾满血污的侧脸，心如刀绞，他将赤剑一掷，将她一把提起，伸手将佳华的素衣向两边一扯，布料撕裂处，光洁的胸脯暴露在冷风中，他指着素甫圆睁的双眼，声音沙哑：“来，让你的心上人看看，你是如何伺候我的！”
佳华缓缓转头看向墨池，眼神空洞得像破庙里的残碑。墨池在她瞳孔里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那目光如碎冰般寸寸裂开，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茫然。他捏着衣料的手指骤然松开。
下一刻，佳华如断线的傀儡般向后倒去，彻底坠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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