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胡子本是行酒令时的玩具,被扳倒后能自行竖立。酒局中,人们将之旋转,使它停在某个方向。被指者只能无奈看着那摇摆不定却一直指着自己的手指,心不甘地饮下那杯酒。
同名的乐曲如同这小玩具一般可爱,然而此时出现,却有些嘲讽的意思了:酒胡子身不由己、仅能受人转动,本来只敢对父亲发怪脾气的七郎,此时竟不敢不应和太子的邀杯。
数杯饮毕,圣人面色红润,兴致似是极高,他道:“往日阿耶在西北打仗,有位堂弟与我十分合得来,此人便是如今的剑南节度使汝阳王。近来益州传来一则好消息,汝阳王的元孙出生了!还竟是长子所出的嫡子——儿子们孝悌有道,又能做到对妻房尊嫡别庶,这是多么难得的福气啊!所谓继世之道,不过就是如此了。”
七郎似是察觉到什么,刚想造些动静,只是抬头一望见太子,就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十四郎倒是听得兴味盎然,手指头都不觉在桌面上扒拉起来了。
党玥不敢分心,全心全意地竖起耳朵,只盼能及早拿稳圣人的意思。
“阿耶本就怀念当年的情谊,而今又得知了这样的好消息,心里总想到那百日宴上去道贺。只是天子总得把握朝政,怎能去得呢?”圣人有意无意地瞟了太子一眼,只见大郎仍是一副低垂双目、谨慎拘束的样子。
原来那个风光无限的太子不知去了哪儿,他也不知是否该后悔当年的决定了……圣人心一硬,又想起当年自己与皇后的协议——太子仍是太子,宋婕妤与石美人的孩子都会是他的助力。
醉意似乎打散了他的注意力。圣人不再执着往事,继续说道:“九郎与十一郎也要到元服的年纪了。此后若是要出任外地,怕是没有机会远游四方,欣赏天下的绝景。
“还记得十年前移至东都时,你俩都因年纪尚小,留在了京师。此番,不若就由你们二人去吧?”
问出来了……问出来了!党玥无比忐忑,她刚一听见圣人不愿意放弃这个话题,就料到场上某位皇子要成了他的酒胡子。此刻她浑身都是麻的,背后冷汗直冒,圣人废了那么多力气,无非是要让人替他去那益州。
蜀道难!她还记得李白那首《蜀道难》,她可不愿意成了“地崩山摧壮士死”的壮士!即便她不会真的死……她脑筋一转,快速思考起了应对的话术,只是正当此时,与她年龄相仿的十一郎,已经十分干脆地拒绝了圣人:
“如此嘉机,十一郎以为应当让给兄长。儿尚且不成熟,出去怕是乱了阵脚,而阿兄生性灵敏,病愈后不过两年便已赶上了学业,还请阿耶助阿兄一回。”
圣人似是很满意这兄弟间的悌顺,便欣慰道:“九郎可是愿意?”
党玥觉得此事不对头,圣人似是对自己有所求一般,一路将话题推向了自己。又想起今早册礼时,皇帝见了精心易容成男子的她,神色十分古怪——只怕那时已经开始筹划夜里的事情了。
稍一琢磨,她又不觉得此事是陷阱,倒是对她有益。此行代表圣人出发,安全是不用说,待她抵达益州,还能结识一位节度使。况且,她在宫里呆了两年,也想看看外边的景色了。
事到如今,党玥也只能接受使命了。她道:“儿不才,竟得了阿耶垂爱。既是堂叔家的嫡元孙出生,九郎只能多作几篇贺文了。”
党玥将此事记在心中,决定先与阿姨一起拟稿,然后再请老师检查。
“塞翁失马后,上天又让我知道了这样的福气。”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追忆似的一笑,又道:“九郎真是长大了。”
党玥望了眼圣人,不知为何,这句话在她听来,一点儿也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了。
“蜀道艰难,来去不易。这会儿去了,再回来时又是冬天,行路也有多不便。九郎能赶在明年夏天前回京即可,阿耶的心愿就由你来完成了。”
圣人的话语,她已经听得没那么专注了。接下来的宴会忽然变得朦朦胧胧,太子似是终于笑了,七郎欲看却不敢看她,十四郎是多么羡慕她,只有十一郎悄悄踢了她的脚,好像想对她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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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殿宇,十一郎跟上了党玥。两队人马碰在了一起,很快便融为一队。
十一郎最终并非逃脱了圣人的任务,酒食享用到最后,他也装作迷糊,接下了明年为圣人迎接佛骨的任务。
党玥这会儿看着他凑上来,明明觉得他精明得很,一时间又觉得他像个孩子了。十一郎对她笑笑,道:“阿兄,您还记得两年前入学时的青衿服吗?”
“想起来了。你我体格相近,便借用了你的。”党玥随意道。
“那这算是同袍吗?”十一郎天真作问。
党玥被这突如其来的冷笑话镇住了,她稍稍咳嗽。瞬间,一个想法出现在了她的脑中:这莫非是在暗示他是太子的人?
她暼了眼十一郎,幽默道:“这又有什么?我们都是阿耶的孩子,还是同胞兄弟。”
这个谐音笑话应该还可以,随行的老宦官没忍住咳出了声,十一郎倒是大大方方地笑了出来。他道:“夜色深了,但月亮还算皎洁,小弟还要多散会儿步。阿兄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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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内,宫婢们竟是都聚在前庭,各个面带喜色。党玥心里一疑:中午为她换上紫袍时,不是一个个都向她贺过喜了吗?
一道高而尖的传报声忽然传来,也不知是今日第几回了。党玥这才明白了众人的高兴,笑着进了门。
只见婕妤正坐在里头,与小猫儿一块儿读着贺信。一旁的木盘上,礼单、贺信高叠,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小猫儿放下贺信,笑眯眯道:“大王!”
婕妤也欣慰地看着她,满心的喜悦都藏在笑容里。她回以笑容,然后转头望向贺喜而来的宦官。
“奴婢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大小太监一个个的,都朝党玥道了喜。
其中为首的太监取来两副书信,恭敬道:“圣人体恤大王的孝心,给您添了些益州途中能花销的路费。”
数人离去后,党玥简单扫了眼圣人的礼单,却意外见到了几处庄子与宅子的地契,还有不少高价而便于运输的印花丝帛——它们在这个朝代可以充作财物使用。
她将礼单交给了婕妤,又看起了圣人的信。信上交代了到益州时应注意的事情,还提到了当地气候潮湿,嘱咐她多吃些有山茱萸与花椒的食物——她算是彻底放下心了,圣人大抵也不是真拿她当工具使,终究还是爱自己的孩子的。
正想折回信件,党玥却觉得信件的手感摸着不对。她令人合上大门,指头细细一捻,从中发现了一封密信。
圣人说:他也知道她不愿意,只是想来想去,觉得只能托付给她了。在剑南道有一处诸族往来的通行站,名为姚州。此处产盐,却有基层官员和江湖中人暗示土人吃不起盐的消息。他心道奇怪,再一看税款和出盐量,却不像是有问题。若是允许,百日宴后,就到那姚州,把当地盐价与土人的风声都仔细探察一番吧!
字迹干了有一段时间了,果然圣人一早就想好了要让自己探察此事。率领四海王滨的圣人,竟也有在家宴上不能明说的事情……党玥不由感叹。
暗信阅后即焚,党玥将那明信交给了小猫儿保管。婕妤没有过问内容,只是道:“这会儿该困了吧?猫儿,明早莫忘了取些醒酒汤。”
“好嘞!”小猫儿将书匣收上架子,便服侍党玥洗面去了。
1. 皇帝不是嫡庶神教。他说给太子听是一回事,还是要说出下面的目的。
2. 太子少年时期遭遇了母亲被废的事件,此后很是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潜意识里又对圣人不信赖,因此他在平日里或圣人面前都尤为拘束。对于昌平,他潜意识是视为竞争者的(前文暗着说了昌平小时候有储君之姿),而他心里又明白昌平的气度(不会真的和他计较),同时又有些看轻这个女弟(正因明白大义,她没法真正去争;她可真的比七郎像话多了),因此在赏花宴上和昌平阴阳怪气了。
3. 七郎虽然是叛逆非主流,但是他知道圣人是他爹能忍他甚至心疼他,而苟到最后的太子更可能小心眼。因而七郎在听到皇帝悄悄捧太子的时候,一点都不敢发小脾气,就怕被误伤了。还记得他临近婚龄吗?他特别像那种《弃妃不哭泣:今晚抛下王爷带球跑》的火葬场主角。
4. 就像昌平说的,为了守成,皇帝肯定是想立嫡长。然而守成一点也不容易,实际上每个封建王朝都有自己需要解决的命运课题。
5. 如果我说真的,不知有无人相信,全场没一个对女主有恶意的。(圣人也不是想害女主)
6. 我已开始想把标题取作“酒胡子”,但这样好像显得我很乐意看到女主被坑了(不是真坑了)。后面想改成“机遇与挑战”,又觉得课本味道太浓了。折衷之下,取名机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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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一开始写满月宴,时间跟不上,于是改为庆贺百日。已知提及百日宴的文献上溯至宋朝,不过礼记有提到婴儿出生三月后应行的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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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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