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星系的人口所里，被砸烂的助理机器人稀里哗啦地摊得满地都是零件。
“万所，我、我们会继续找的……”一个白大褂坐在地上，双手在身后撑着，仰头望着面目狰狞的万念琛。
“小赵啊，”万念琛笑道，“你告诉我，你这一个月以来，都起到什么作用了？”
白大褂眼泪几乎要留下来，身后的手换地方一扶，压到助理机器人的摔断的零件上，金属不规则的边角嵌进肉里。
“万老师，对不……”他一下吃痛，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手上的伤。小赵咬咬牙拔出金属，万念琛轻轻咂巴嘴的声音响起，小赵立刻用衣摆擦拭金属，再把手和金属一起藏在衣摆下。
“你那脖子上杵着的是脚吗？”万念琛狰狞地吼道，“你有什么用？！一个月了，不说魏林荀远，萧泽伤成什么样也搞不明白……你和荀远那东西一样，都是废物！”
万念琛和其他人一样，只知道萧泽重伤。即便是他，到处打听也不得萧泽具体的地址。他从系统日志里看到自己那些实验被调取时就立刻让荀远举报了魏林，打算借此摸到姜宁，堵她的嘴。
还不等他对萧泽动手，那个懂事的实验室就自己炸了。起初，他高兴得很，但一个月下来，陈挺一直不让他见萧泽，魏林还跑了，就连荀远也……一想到荀远，他更气了。虽说是魏林，但荀远竟然能被劫持。
“老师……”小赵攥着衣摆的伤手渗血很快，不一会已经将那一片都浸透了。
万念琛极其嫌弃地看了一眼，小赵知道万念琛有严重的洁癖，赶紧拽着衣摆把手藏到身后：“老师，我再去找陈将军，您别生气了。”
他立刻要起身离开，身后，万念琛哼了一声，接着不耐烦地叫道：“把地给我扫干净！”
小赵正哆哆嗦嗦地寻找能收拾地上这一滩狼藉的东西，平静里又有些揶揄的声音从门外悠悠飘来：
“这又是发哪门子火呢？”
是钱亦文，他冷不丁地从门后闪了进来，灵活地绕过一摊子零件，和有些狼狈的小赵。
小赵起抬头：“钱老师好。”
钱亦文笑眯眯答道：“你好你好，哎呀，先去把手处理一下，还在流血呢。你的万老师万老师，交给我。”
小赵头点地像拨浪鼓似的，用衣摆卷起一地狼藉匆匆离去。地上留了些血渍。
“你来干嘛？如果没别的事，项目照常推进。”万念琛一看到他，毫不掩饰地开始不耐烦。
“师弟呀。”钱亦文条件反射地摸出一只手套，刚套上又觉得没必要，挑眉看着自己的手微微摇头。
他拿起一次性吸水纸，悠悠道：“我这是没什么事，”地上一共没多少血渍，他抓起厚厚一叠纸丢上去，用力一踩，“可你这里呢？你这里就没别的事了？”
万念琛不看他，蹬了一下地面，将椅子转了过去：“我这，能有什么事？”
钱亦文捻起地上的纸和血渍，连着手套一起丢进生物垃圾桶，又喷了点消毒液。
闻声，万念琛不耐烦道：“等人打扫就行了，这里又不是实验室，没那么多毛病。”
万念琛回避他的问题。钱亦文慢悠悠地将地面擦干净，他不恼，语气和煦地问：“师弟，萧老师的儿子，还是见不上面吗？”
万念琛握紧了拳头，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没有，”他盯着钱亦文，“你要是有办法，立刻告诉我。”
“没有没有，”他笑着摇摇头，“我也是没有的。哎，你别紧张，”他不紧不慢地再喷了些消毒液，又抓起一叠纸擦了擦，“马上咱们的新成果就要上市了，我这不是关心关心嘛。”
万念琛看着自己的师兄把地面擦得发光。他安静了半天，憋出一个难看的笑：“那辛苦师兄了，咱们一切照常进行。陈挺那边，我有数。”
钱亦文微微歪了歪头，地板在反光，他看着很是满意。
脱下手套后，他俯身向前，拍了拍万念琛的肩膀，顺带抓了一把他靠着的椅背：“好，师弟辛苦。”
微微一笑后，他也不管万念琛的脸色有多难看，兀自转身，轻轻关上门，踱步离去。
如果被爆出来，那他这个推动上市的首当其冲。他又不是傻子。
他决定，慢慢来。
……
萧泽是坐着被晃醒的。
睁眼后，周边仍是一片黑暗，他揉了揉眼睛，才想起眼睛罢工一事，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他开始摸索着想要起来。
他的躯干上似乎是有什么绑着。顺着受力的位置，他摸到了一个能按动的硬块。按下去之后，他感到一阵晃动，接着后背就没有继续抵着什么了。
“阿泽，怎么把安全带解开了？”是母亲的声音。
……安全带？萧泽有些发懵，以为自己没睡醒。他两只手握着身下的——应该是椅子一类的东西，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
“快坐回去，一会该磕着了。”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还有人把他摁回了座位上，顺便，还把他好不容易解开的带子又扣了回去。
“母亲，我们这是在哪？”萧泽疑惑地问。
“去Z3星系的路上。阿泽，你忘了，我们要去看妈妈呢？”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信，这很不像她。萧泽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总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但周遭的晃动，熟悉的飞船味道，又不像是梦境。
“看妈妈？”他问。
“对啊，去看妈妈。她病了。”秦佳秋的声音有些含糊。
萧泽觉得母亲在撒谎。她一向是一个果断的人，说一不二。
刚刚的话，她听起来十分不确定。那尾音晃荡的，快成一个问句了。
“其他人呢？”
秦佳秋像是被吓着了，她立刻高声重复萧泽的话：“其他人？……其他人，魏林他们，没有和我们一起呀。”
萧泽沉默了，秦佳秋刚刚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这一去，您估计要多久？”
这次倒是答得坦荡：“Z3星系离得远，光过去就得好几天的，而且等你到了，总不能立刻就走吧？那最少也要一个月。”
“一个月不行。”萧泽说。
秦佳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萧泽：“而且你的眼睛，到那里就有医疗资源了。”
萧泽感觉胸口堵堵的，他对着秦佳秋的方向重复道：“一个月不行。”
秦佳秋的手顿住：“别说这种话了，妈妈会伤心的。”
妈妈会伤心的。熟悉的话像一把钝刀剌着萧泽的神经，他觉得难以忍受，一把抓住母亲：“她到底怎么了？”
秦佳秋像是早早预测到萧泽的反应似的，她自然地抚摸着捉住她的儿子的手，轻轻将指头一个一个拨开。
“她病了，我说了，她病了。”秦佳秋又变得格外温柔，但萧泽总觉得这语气听起来耳熟极了。
……
“没事的，没事的。”
他记得，妈妈将幼小的自己高举着到落地窗外，窗外有满天乱飞的飞行器，还有被电火花劈过的空气的味道。
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倒在妈妈温暖的怀里。可母亲却一定要将他扯出来，每次这样，晚上他就会听到客厅里连绵不断的哭喊声。
哭喊声一安静下来，不一会，母亲就会进来将他抱住。
“没事的，没事的。别害怕，忘记他。”一模一样的语气。
“明天别去问妈妈，妈妈会伤心的。”
妈妈会伤心的。
——所以他从来没问过。直到那次，哭喊声伴随着东西碎裂的声音，秦佳秋一如往常那样来到他的房间安慰。第二天，又好像前一天晚上无事发生。
第三天，她们就走了。
……
他一度觉得是自己让妈妈伤心了。但他早就不是那个十岁的男孩了。他又不傻，他也有自己的猜测。
妈妈真的只是病了吗？话到嘴边，萧泽却说不出口。
“母亲，”他带着没来由的害怕开口，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说出心里的话，“我们去Z3星系，真的还能见到妈妈么？您说她病了，想见见我。可我想给她打个终端联系，您又一直不答应。”
他是绷着说完这些话的，这些话一说出来，浑身上下竟然轻松了些。
“当然可以，”秦佳秋的声音斩钉截铁地传来，“……”她接着又想说什么，但飞船一晃，又含糊过去了。
飞船的晃动使人站不稳，秦佳秋转身想要去驾驶位，萧泽却重新打开了安全带的卡扣，身体倾向她，紧紧抓着她不松手：“母亲，我们真的是去见妈妈么？”刚刚的质疑让他轻松了许多，现在进一步质疑起来，竟然十分容易。
秦佳秋不再回答这个问题，她只低低道：“放手。”
萧泽本能地松了一瞬间，但下一秒，他两只手捉住了秦佳秋。这一次，他握得更紧了。
秦佳秋的动势拉得萧泽有些坐不稳，见状，秦佳秋立刻重新靠近座椅。萧泽才得以稳了稳身型，但他仍不松手。
带着探究，又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似的，萧泽雾蒙蒙的琥珀瞳紧紧盯着秦佳秋，这双眼睛像极了萧君。秦佳秋一晃神，神色一软，眼眶有些泛红。
她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提醒此时此刻的自己，记住现在是在做什么。
“阿泽，我说，放手。”
萧泽的手根本不松开，空气里溢出些柑橘的味道。带着攻击意味的Alpha信息素让秦佳秋手里一顿，但她能想起的却只有萧君柚子味的信息素。
那双眼睛的主人不依不挠地盯着自己：“母亲，我们还能见到妈妈么？”
“您……是不是在骗我？”
秦佳秋愣住了。
“你是不是在骗我？”——萧君也这么问过她。她的脸色开始发红，又发白、发青。
那双眼睛透过白雾注视着她。
萧君就是这么看她的。
——萧君就是这么看着她的。
她已经没了一个萧君，她绝对不会再让萧泽去趟那吃人的浑水。
想到这里，秦佳秋心一狠，拿出自己备好的镇定剂。一排镇定剂已经拆过一支，是她趁着夜色将萧泽偷出来的好助手。她没忍心一直续上，哪知萧泽察觉得比她想得快得多。
“阿泽，”秦佳秋温柔地无以复加，她慈爱地看着萧泽，将他笼进自己的怀里，“我们很快，就会见到妈妈了。”
对着毫无防备的手腕，她把镇定剂摁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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