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齐整的联邦大学家属楼里，人造太阳的光照得南北通透的一间卧房清爽明亮。
这束光秦佳秋眼里，有些过分刺眼了。
屋角的阴影里，萧君正抱着膝盖流泪：“我不走。”
秦佳秋几乎要崩溃了，她捧着泡好的热茶，手腕止不住抖：“亲爱的，可你昨天晚上……”
萧君红着眼摇头，无声地拒绝刺痛了秦佳秋，她心一狠，说：“你是不是，其实根本无所谓我怎么样？嗯？”
萧君愕然，抹开一缕乱发：“怎么可能？！秋——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秦佳秋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俯下身逼近萧君：“你如果真的在意我，就不会对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你早同意和我一起去Z星系治疗，也不会拖沓到今——”
“秋！我们不是已经说过这件事了吗？阿泽还小，他需要我们。”萧君把泪一擦，恳切道。
这一副要保护萧泽的样子，让秦佳秋更难受了：“需要我们？他是需要我们，难道我就不需要你了吗？你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战舰了？出了点什么事情，还能工厂返修？！”
她握住萧君的手，拼命将她往怀里揽。萧君一直推开。
推着推着，她眼睛又红了：“秋，你也是他的母亲，阿泽是我们的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们的孩子，”泪水从秦佳秋的眼眶里率先落下，“当初说好，以后就是我们两个在一起，自从有了他，什么都不一样了。”
“秋，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为什么不要说了？如果不是他，你不会生病，病了也会和我一起去Z星系……”
“够了！秋，够了！”
“什么叫够了？根本不够，根本就一点都不够。”秦佳秋把萧君狠狠搂在怀里，哑声喊着，眼泪流个不停，“如果不是他，你会好好爱惜我珍爱的人！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现在是想要离开我啊！”她哽咽地泣不成声。
萧君的语气又软下来，“秋，可是阿泽需要我们……”
“不！他不需要！萧君……萧君，你听我说！”秦佳秋尖叫道，血液在脑子里不住地捶打，双臂像铁一样箍住萧君不松手。她的手摸到自己的终端，悬停半晌，深深吸了口气，按下。
全息画面抖动着在半空显现。
画面里，瞳孔失焦的萧君带着饱满要溢出的爱意，高举着萧泽，向天台边缘走去，再往前，是一片黑暗，隐隐闪烁着荧光路面冷蓝的灯。
“三、二……”
儿童即将坠落时，身后秦佳秋扑了上来，三人一起向后仰倒，秦佳秋紧紧搂住伴侣和孩子，两人的重量齐齐落在她身上，她则重重地撞在地上。
画面里传来秦佳秋吃痛的闷哼。
萧君愣住了，秦佳秋迅速关上了终端。她像个木偶，眼睛仍望着全息投影消失的位置。……她在看自己的手。
秦佳秋将萧君薄薄的肩膀用力按进怀里，心疼得无以复加。瘦弱的身体从僵硬，到开始细微地颤抖。
“秋……”萧君突然哑了，“昨天晚上……我是不是……”
秦佳秋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既然伤害已经造成了，那她这次一定要成功将萧君带走。
手里的力道放松了些，她抱着萧君，嘴里喃喃道：“求你了，我们去Z星系吧……不要离开我……”
……
“孩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秦佳秋轻抚着萧泽柔软的头发，那张与萧君一般白皙的脸庞在她心底生出无限的温柔。
没有人能再碰她的家人，秦佳秋脸上现出一丝决绝。
她会带着萧泽远走高飞，去一个安全、自由的地方。
“秦老师，”寂静的战舰里忽然响起一声，秦佳秋一个激灵，耳边软绵绵的男声传来，又被一个浑厚、不容置疑的声音代替，“秦佳秋，萧泽是不是在你这里？！”
秦佳秋原以为发出声响的是自己的终端，可那音质听起来不像是终端的质量。她四下观察后，发现发出声音的竟是战舰的通讯器。
她明明没有接到任何通讯请求，甚至，为了不被人发现，她把屏蔽了所有频段的信号。
“秦佳秋！收到请回答！”
不等她想明白，巨大的男声在狭窄的战舰里回荡，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
短暂的慌乱过后，她屏蔽了对应频段的信号，又加快了速度。
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随着刺耳的电流声，断断续续的电音再次响起，熟悉的男声继续在频道里吼：“秦佳秋！我们在你后面！我知道萧泽也在！你……”
屏蔽无果，她索性把声音关了。
偷偷开走的战舰速度加快了，跃迁点就在前方，只要她能比身后追来的——谁？那个被萧泽标记的Omega似乎叫魏林？她想不起来，也觉得无所谓——只要她先到跃迁点，那接下来她和萧泽去哪，就是她的事了。
秦佳秋很庆幸萧泽和那位Omega的是临时标记。
抛开一切不谈，萧泽和Omega交往这件事本身，其实让她很高兴。可魏林是军部的，她从来就不相信军部的那帮人。
当年萧君出了事以后，她带着萧君一个一个拜访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所有人都说不知道原因。唯一一个说出点所以然的医生，给萧君做了几次检测之后，直接人间蒸发了。
所里和军部全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在她求助时，他们的态度——这有些不好说，只能算是她的猜测——竟然是回避。
接下来，就是她几次以失败告终的，带萧君去Z星系的尝试。
秦佳秋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直接带着一家人一起，早早地离开U98。萧泽实验出了事故后，如果不是魏林，她差点疯了。
可这位Omega身上奇怪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她不相信他。
她这两天还发现，这个魏林和庄翊庭联系紧密，而庄翊庭，被萧泽的实验意外炸死了。秦佳秋很担心魏林会因此对萧泽做点什么，本来她还会稍微等等，可魏林总接近萧泽，这让她脑海里警铃大作，便当夜行动了。
萧泽睡得很沉。他和萧君有着相似的轮廓，但萧泽的要锋利些。
秦佳秋在萧泽的脸上分辨不出自己的影子，她只盯着那些和萧君相似的特征。每次萧泽睁开眼，她就很高兴。那简直是复制粘贴萧君的一双眼睛。
偷来的战舰有些摇晃，秦佳秋早将动力拉满。她靠在椅子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便扒拉着椅背，望着萧泽紧闭的双眼。
她盼着那双眼睛睁开。
忽然一阵剧烈摇晃。
战舰底部的门响了一声，接着，自己开了。探进来一个脑袋，被机甲裹着，看不见脸。
不等秦佳秋反应，那人动作齐快，借助机甲衔着舱门的力，腾一下进入了舱体。黑洞洞的射击孔已经对着她了。
“别动！”
秦佳秋面不改色，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这人并没有先对她说什么，而是一边指着她，一边开始像拍球似的拍萧泽脑袋瓜子。
“萧泽……萧泽！”
白皙的脸很快红了，明晃晃的五指印子浮现，可萧泽没有动静。
战舰由于底部的敞开，比自然飞行时晃动得更加剧烈。魏林一边要扶稳自己，一边还要用射击口对准秦佳秋。
秦佳秋缓缓向背后摸去，那里有手持武器。
来人立刻吼道：“别动！我说了，叫你别动！……把手举起来！”
她终于分辨出来，这声音是魏林的。
秦佳秋轻轻叹了口气：“魏林，我要带萧泽去看他的妈妈。”
“按我说的做！”
她缓缓将手举了起来。
见她举起手来，魏林才罢休，但他并不与她说话，而是一手解开了萧泽的安全带卡扣。魏林拎起萧泽的胳膊，大幅度挥舞两下，见还是没反应，又拉着萧泽自己的胳膊给他身上来了几下。
萧泽还是没反应。
行吧。魏林心想，开口前，他就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这么做的：“秦佳秋，你带萧泽走，经过他同意了吗？”
“当然了。”秦佳秋立刻回应。
……
魏林无语了。
一阵沉默后，他陈述道：“这不太像经过他同意了。”
秦佳秋没反应，他又说：“您觉得呢？”
沉默是金。
“抱歉了，”他继续用射击口指着秦佳秋，“我得带他回去。等他醒来，如果真的是他要走，届时，魏某亲自向您赔罪。”
秦佳秋叹了一口气，两手垂到了身前，像是在默许。
魏林拖起萧泽，另一边收回了射击口。他仍然保持着警惕，眼睛没有脱离秦佳秋的一举一动。
突然，也不知怎的，随着一阵摇晃，秦佳秋的胳膊肘撞上了某个不该撞的地方。
舱内气压突变，魏林一个没抓住，萧泽滑了出去。
没有任何保护地，滑进了深空。
魏林花了千分之一秒考虑，他一枪击中秦佳秋，接着，他跳了出去。
一阵眩晕让秦佳秋感觉天旋地转。
魏林是不可能真的伤害萧泽的母亲的，他来的时候就只备了麻醉枪。
秦佳秋跌在地上，越来越缓慢地爬到地面上的舱门口。战舰启动了应急程序，舱门正缓缓关闭。
她用手撑着不让门关上，战舰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但她已经听得不真切了。
萧泽被甩出去很远，越变越小。她拼命想够到，努力却完全徒劳。
眼皮越来越沉，秦佳秋想大喊，可是嘴巴都张不开。
深空里，萧泽的身影模糊起来，离她越来越远，渐渐成了一个点。
有另一个点正飞速接近。
两个点变成了一个有些长的点。
秦佳秋的眼睛闭上又睁开，直到他看到魏林的身影再次出现，怀里还圈着萧泽时，才完全闭上。
魏林好似扭头看了她一眼，但仅仅一眼，就立刻加速离开了。
她手上的力道也松开，舱底的门完全合上。
他接住了他。秦佳秋想。
麻药终于彻底接管她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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