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与西域的互市早在前朝初年便有了苗头,至中期为盛。只不过因中原连年战争,这条车马骈阗的商路日渐萧条,被迫中断,如今只剩寂寥旧址。
与西域通商已有先例,北境若是重开,也并非难事。
钱有财呆呆愣愣地抬头看向姜晚,黯然的眼眸突然迸发出少见的光亮。
“钱有财,我虽然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将功折罪,”姜晚语气骤然转冷,嘴边的笑意也淡了几分,“可你妄图不轨,欲加害工坊众人是事实,虽未施行,可还是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我曾经立过规矩,凡事在工坊中偷奸耍滑的,闹事的,一律按军法处置……”
余下的话,她并未说尽,只是淡淡地将目光投到钱有财身上。
钱有财当即了然,不等她说完便“咚”的一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是是!应该的!小的知罪,小的甘愿受罚!”
姜晚眼波微转,看向萧砚。
“拖出去,打二十军棍,”萧砚语气冷冽,暗含警告,“若再敢图谋不轨,下一次,罚的可不止二十军棍。”
钱有财连忙叩谢:“谢夫人!谢侯爷不杀之恩!”
随后两名手持军棍的甲兵将钱有财拖了出去,很快,院外便传来棍棒着肉的闷响,以及钱有财痛苦的哀叫。
姜晚缓步来到流民少年身侧,俯身将他扶起:“去吧,去告诉大家,钱有财已依令惩处,以后若再敢为非作歹,侯府定不轻饶。”
少年重重点头,随后转身如一阵风般飞出厅外。
外面,二十军棍惩罚已毕,钱有财的哀嚎逐渐消散在风中,推事厅内重新归于寂静。姜晚却注意到,自从她言毕西域通商之事后,李绍英一直未语,她眉头深锁,显然陷入思索。
“李将军,可是有什么顾虑?”姜晚问道。
李绍英猛然回神:“夫人,您方才所说与西域通商虽有道理,可唯一一条与西域相连的通路,玉门古道,现已被胡人占据,短时间内,恐无法通行。”
姜晚笑了笑,温浅笑意将推事厅的肃穆融化几分:“无碍,通商一事,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
“当务之急是让百姓碗里有粮,过得安稳。我前些时日新制了一种犁铧,打算改日去乡间考察一番。”
萧砚看向李绍英:“李将军,可拨几位亲兵随行。”
未等李绍英回应,姜晚连忙摇头道:“不必如此。”
萧砚微怔,抬眸望向她:“那你可需要什么?”
姜晚略微思考,答道:“只需两三位稍通民俗和农事的老奴即可。”
她此行为的是实地考察,又不是去征战,铁甲与长刀,对于饱受战争摧残的百姓而言,或许只会激起他们的抵触与恐惧,反而达不到此行的目的。
萧砚终是颔首,见她如此坚持,便未多言。
——
黑云如织,天幕沉甸甸的,如一捧厚重的水墨堪堪兜在天际,片刻后就将尽数倾洒到人间。
姜晚正在后院清点行装,最后一次检查新制的犁铧是否严丝合缝,忽见周叔捧来一件玄色大氅。
“北地风厉,侯爷命老奴送来这个。”
姜晚放下手中检修的工具,从周叔手中接过。这件氅衣针脚细密,内里絮着厚厚的绒棉,看起来像是军中的样式。
她系上氅衣:
“替我谢过侯爷。”
近郊,春杨村。
凛风砭骨,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碾过尘土,行驶在乡间小路上。
姜晚带着两三位深谙农事的随从来到近郊的一处村落,春杨村,打算先在此处进行试点,若是效果好,再在全境推行。
这段时间她通过建工坊,安流民提升了较多的民生幸福指数,系统顺带着赠送了些许积分值,可以在系统内兑换物品。
北境苦寒长冬,接连五六个月都是霜冻期,等到雪期,积雪更是厚如山。如此严苛的气候下,作物一年至多一熟。
即便改良的犁铧能开垦更多荒地,却无法解决因气候造成的青黄不接。
她并非农学博士,在育种方面实在力不从心,只能凭常识在系统中兑换些能适应极寒的抗寒作物如黑小麦、春荞、冰凌菜等。
这些作物可在晚冬抢收,暂时缓解粮荒的缺口。
寒风卷过龟裂的田垄,朽木茅草搭建的房屋低矮破败,几户在家门口坐着的孩童,一个赛一个面黄肌瘦,瞅见村中来了新人,都眼巴巴地望着。
姜晚踏着狭窄的泥土路,来到村长的门户前,想与他商议试点一事,可连叩三次门,都无人回应。
随从见状,立刻上前敲开邻居家的门,询问村长去向。
门缝中露出一张干瘦的面孔,听完姜晚一行人的来意后,干枯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村东头:
“在应老六家闹着呢。”
说罢,便“砰”的一声,迅速关上房门,仿佛见到的不是人,而是鬼。
姜晚顺着指引,来到村东头的一处破败瓦房前,院内四处狼藉,断砖碎瓦遍地,仿佛被洗劫过一般。
还没寻到村长的身影,便听到院中传来一声怒喝:
“贱丫头!村长肯要你,是你的福分!二十两银子呢,够老子喝三年的酒!”
“当家的!”农妇的声音在悲戚哭喊,“云姝才十六啊!你就这样让她给人做妾,让她往火坑里跳啊!”
紧接着是一阵阵推搡打砸声,随后——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贱人!闭嘴!”那男人尖刻地啐了一口,语气瞬间变得暴戾,伴随着一声闷响和女人的痛哭,“再嚷嚷,老子把你们娘俩一起卖了!”
姜晚的心狠狠一揪,也不顾找寻村长,径直赶到争吵之处。
穿过几处残垣,只见一处破旧的房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正揪着少女的头发往外拖。
少女单薄的棉衣扯烂,露出身上青紫交加的伤痕,一抹殷红的鲜血从额角渗出,染红了半边脸庞。
旁边的妇人扑上来阻拦,却被一脚踹中心窝,呕出一口血沫。
“住手,我看谁敢放肆!”
姜晚的声音并不大,却让院中嘈杂骤然寂静。
那醉汉眯着浑浊的眼打量来人,并无惧色:“去去去!哪来的娘们!这是老子的家事,你从来的回哪去,少管老子的闲事!”
姜晚身边的一位随从上前一步,沉声道:“大胆!这位是定北侯夫人。”
那醉汉醉得不轻:“管你是定北侯还是定南侯,都少管……”
“闭嘴!”不等醉汉言毕,一个三角眼、吊梢眉的长须老头迅速从人群中钻出来,照着男人的后脑勺给了他一巴掌,随后向姜晚谄媚赔笑道。
“原来是侯府上的贵人,这醉汉不懂规没规矩冲撞了贵人,失敬失敬。不知贵人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姜晚道:“你是春杨村村长?”
须发花白的老者点头哈腰:“是是是!正是在下。”
“正事稍后再谈,现在我们先来聊聊这个。”
姜晚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那个瑟缩在墙角,与妇人抱成一团的少女。
村长搓了搓手:“应老六曾经欠了我二十两银子,就拿闺女抵债了。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
他瞥向姜晚逐渐阴沉的脸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鬻儿卖女,易子而食本就不少见,村里人都习以为常了……
姜晚使了个眼色,身侧的随从适时给村长递上一袋碎银。
姜晚:“这是给你的银子,侯府替她还了。”
村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迟疑道:“可是,这婚书都签了,您看着……”
“婚书?”她突然伸出手,“拿来给我看。”
村长依言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红纸,姜晚垂眸将婚书的内容迅速扫过一遍,再抬起眼时,目光冷冽如冰:
“嫁娶,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否则便是掳掠,与拐卖人口何异?”
村长急忙辩解:“可……可是……”
姜晚并不理睬,转而看向一旁的少女:“应云姝,你愿意吗?”
少女抬起沾满血污的脸,眼神倔强:
“我宁愿死。”
姜晚盯着村长和那醉鬼应老六:“她说不愿。”
应老六被这番话惊得醒了酒,村长也支支吾吾道:“啊……这……夫人……这……”
“她说,她、不、愿,”姜晚一字一顿,“没听懂吗?”
村长嘴唇嗫嚅,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来狡辩,却听到一声——
刺啦——
绢纸撕裂的声音在人群寂静之时显得格外清晰,皱巴巴的婚书被姜晚毫不犹豫地撕成碎屑。
她手腕一翻,信手将婚书碎片扬在空中。红色的纸屑在空中洋洋洒洒,飘落而下,似缤纷落英。
未等众人从震骇中恢复过来,便听姜晚继续道:“应老六,鬻女求财,虐打妻女。”
她转身对身边的随从说道:“带回去,审,看看按《大晟律法》,该判什么罪。”
随从依令而动,上前迅速钳住应老六。那泼皮无赖刚要嚎叫,就被一团麻布堵住嘴拖了出去。
众人眼瞧着方才嚣张跋扈的混不吝被生生拖走,一时对这位看起来温婉的侯府夫人生起几分敬佩。
姜晚掸了掸衣袖上沾染的灰尘,看向噤若寒蝉的众人,淡然道:“杂事已毕,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
当她将计划在春杨村做试点的打算告知众人后,顿时在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
“祖祖辈辈都用老犁,没见饿死!新玩意儿万一不成,耽误了春耕谁负责?”
“开荒?那荒地硬得跟铁似的,牛都拉不动!白白浪费力气!”
众人七嘴八舌,质疑声纷起。此时,一道清冽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我愿意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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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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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愚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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