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切开了房间里火药味十足的空气。
约翰被他的气势惊了一跳。
下一秒，他回过神来，倍感侮辱：“你他妈谁啊？”
他抬起手，正欲粗暴地甩在少年脸上，却感手臂传来一阵刺痛。
晏明灭眉头紧皱，手上的力道慢慢加大，小臂肌肉上的线条慢慢凸显，青筋浮现。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的星球打我的兵，不想活了！”
手指关节传来几近碎裂的刺痛感。那一瞬间，约翰忽然浑身冒汗。
他想起一些传说，这个看似猥琐邋遢的瘸子，曾经也是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年轻人，也在战场上杀伐果决……也许太久的边疆生活，掩埋了他的血性，可陡然迸发出来，像一尊杀神那样，让人腿软。
“你、你们还干什么……还不开枪！”约翰结结巴巴命令他带来的那批士兵。
然而，穿着灰色风衣的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却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你们！愣着干什么！”
寂静之中，少年缓缓走上前来，挡在了士兵们的枪口前。
“约翰只是司务长，并非你们的直属长官。我想，他应该没有重要到使你们冒着重罪的可能性，为他出头吧，”少年微笑着，只是那微笑未触达眼底，“各位？”
这一句话非常关键。是的，他们只是陪约翰出来出任务而已，走走形式罢了。更何况，没人想对自己的同僚拔枪相向，哪怕所属不同军团。毕竟基层军人械斗是重罪。
“所以，各位军官先生，把你们的枪放下，”
少年缓缓抬起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压下面前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他的动作不大，但透着股上位者游刃有余的从容。
不知为何，这少年周身似乎有股强大的威压，叫人忍不住听他的话。
那些久经训练的士兵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动摇，缓缓放下了武器。
“你……你们！”约翰看着左右放下武器，焦急而生气。
宋栖寒缓慢踱步，走到约翰面前，漆黑的眸子紧盯着约翰。这双眼睛无来由地让约翰感到害怕，像看到一只猛兽。
“约翰中校，您是晓月戍卫军的后勤部司务长，对吗？”
约翰冷汗涔涔：“是又怎么样？”
“晏少校的军籍，虽然现在无人认领，但档案上，仍旧隶属于中央星的暗影军团——也就是我们俗称的乔氏军团，并未开除，对吗？”
“……”约翰的脸色微微变了。
“您带着晓月戍卫军的兵，在一个归属权有争议的废弃驻地，用枪指着一位暗影军团的有功少校。”宋栖寒紧紧盯着他，黑如深渊的眸子里有让人感到骨寒的笑意。他的语气轻柔而平静，没有丝毫威胁，却有理有据到让人忍不住战栗，“这件事如果捅到军事法庭，您觉得，法官会怎么判？是判晏少校‘激情抗命’，还是判您‘越权挑衅，引发军事冲突’，嗯？”
他向前一步，漆黑的眸子紧盯着约翰，声音压得更低了：
“更何况……您真的觉得，那位即将上任的、三十岁不到就晋升少将的长官，会喜欢一个在他尚未到来时，就引发了一场火并的蠢货手下吗？”
约翰的冷汗涔涔而下。他不过是个靠关系上位的草包，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弯弯绕绕。
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只用了几句话，就把他钉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耻辱柱上。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时，少年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忽然消失。
少年脸上冰冷的表情融化了，露出了一个温顺无害的笑容。
“长官，您看，晏少校也是一时糊涂，太爱惜他那些破铜烂铁了。”他吓完对方，却又给了约翰一个完美的台阶，“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在新长官到来前，协助您修建新的、更宏伟壮观的工事！保证让新司令满意！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晏明灭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约翰从怔忡中回神，松了口气。“算，算你小子识时务！”
“长官，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您先回去，我自然会劝他的。”
约翰被方才那么一吓，自然早就想走了，如今正好找了个借口：“算你们识相！再过一个星期，我来检查，你们必须搭好！你们几个，把要用的材料给他们留下来！”
“是，长官慢走。”宋栖寒微微躬身，“一星期后，我一定督促少校，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带着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
门外，约翰领着一行人逃也似的登上飞船，迅速远去。
休息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晏明灭的脸色由青转黑，又由黑转红，胸中的暴怒与屈辱无处发泄。
他猛地转身，一把揪住宋栖寒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答应了什么？！”
宋栖寒被他抵在墙上，却丝毫不惧。
他轻轻咳了几声，抬头望着晏明灭，微微张开殷红的唇，似笑非笑：
“少校，你平日那么油滑，怎么这次一点变通也不懂？”
“变通？答应一件不可能的事，这就是你的变通？”晏明灭怒火中烧。
“你反抗，他有一万种方法给你定罪。你顺从，他反而会把资源和人手都送上门来。”少年的手攀附在他的手指上，轻轻握住，从自己衣领上拿开，“少校，你或许该修学一下政治学。”
晏明灭定定看了他片刻，冷笑：
“你很懂示弱么。”
“因为示弱很好用。”少年意有所指，“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让人人都对你消失了戒心，你再去做你想做的事，阻力会小很多。”
晏明灭松开了手。少年靠着墙，微微咳嗽起来，肩膀耸动着，虚弱的像朵娇花。
“所以，你答应的事，你要怎么做到？”晏明灭冷眼看着他。
宋栖寒脸上渐渐又浮现出悠然自得的笑容：“新来的长官有那么多星球要巡视，102550一定不是重点巡视对象，他大概率只是坐在飞船上，从星球上空掠过看一眼。”
晏明灭怔了怔，他从没试过从司令的视角想问题。
这少年，却自动带入了一军司令……？
“一瞥而已，你只用做出一个虚拟画面就够应付他的了。”少年继续道。
晏明灭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蜃楼’？”
宋栖寒所说的“虚拟画面”，在军方称之为蜃楼技术，取名于“海市蜃楼”，相当于一个足够逼真的全息投影，哪怕离得很近也根本看不出破绽，只有当触摸时才会发现是假的。中央星的技术员们早已将其应用于军事，用虚拟的假象迷惑敌人。
“这项技术并不难，代码和所需硬件都很简单。”晏明灭若有所思。他早先在乔氏军团时，也见过高层使用过几次这样的技术打过翻身仗，他们有能力做这个，“但是，帝国计算机系统的底层代码对此有严格的权限要求。只有中将及以上的长官的账号，才有部署这个能力的权限。低级账号强行启动或者绕过校验，就会引发报警。”
这项能力的使用，必然是被严格限制的。不然所有人都拿假的东西去迷惑上级，那就乱套了。
就像他们今天一样。
“我能做到。”少年开口。
“你？”晏明灭惊诧。他仿佛如听到什么笑话：“你是没听清楚我说什么吗？”
“我告诉过你，我有个舅舅，在帝**校任职。他曾经给过我一个高权限账号。”
晏明灭质疑：“你舅舅官职这么高？”
“不，”少年眸光闪烁，“他只是……在信息处任职，所以有办法搞到比较高的权限。”
这话其实漏洞百出，细想全是问题。但此刻晏明灭被逼急了，大脑处在宕机状态里，一时只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是出于他的警惕的直觉，下意识就想拒绝。
“你……得得得你别添乱了！”晏明灭耐心告罄了，“那事我不跟你计较，你别烦我！”
“少校，你总得让我试试。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废话！”晏明灭懒得多说，想把他往外赶：“滚滚滚滚——！”
“少校。”宋栖寒用自己冰凉的指尖抓住了他的手。少年明明看着那么瘦弱，手上的力道却大得惊人。他勾唇微笑：“难道你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
没有了。
一想到这个晏明灭就来气。这小子自作主张答应了约翰，害得自己落到这个地步，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所以，总该让我试试，对吗？”
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晏明灭盯着宋栖寒的笑意，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小子笑的实在太腹黑了。
半小时后。
陈西和奥利弗用捡来的破烂零部件，按照宋栖寒草草画的图纸，拼凑出了“蜃楼”需要用到的投影硬件。
而晏明灭带宋栖寒，来到了一扇金属大门前。
这是星球最中央的控制室。
大门缓缓打开，空气里弥漫着老旧线路的臭氧味和灰尘的金属气息。房间中央，一台古董般的中央计算机孤独地嗡鸣着——这就是控制着星球一切的电子心脏。
晏明灭打开中央计算机，屏幕上提示“请登陆”。
他努努嘴，示意宋栖寒去。
“少校，能请您先回避一下吗？”宋栖寒的微笑礼貌却疏离，“我的账号，不想外泄。”
合情合理。晏明灭想，没人会在输银行卡密码时还留个观众。
他转身走出控制室，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根廉价香烟点燃。
烟雾带着辛辣的味道涌入肺里，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约莫过了五分钟，这支烟燃尽了，他又摸出一支烟，可也就在这一刻，一个迟来的念头狠狠撞上他的大脑。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把一个刚认识的、身份不明的人，独自一人放进了自己星球的中央控制室。
晏明灭忽然有点紧张。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
如果少年想做什么坏事——例如发射星球所有的离子炮，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还没等他掐灭烟冲进去，忽然控制室的门就打开了。
“您可以进来了。”宋栖寒的声音平静如常。
晏明灭走进去，屏幕上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操作系统界面，华丽而复杂，无数他这个低权限少校连看都看不到的菜单和数据流在屏幕上展开。
宋栖寒没给他细看的时间，已经调出了代码面板。
“那个……‘蜃楼’的代码，你熟悉吗？用不用我帮你找资料？”晏明灭在一旁等着，搓搓手，想提供一点帮助。
“不需要。”少年一口回绝。“很简单。”
少年修长的手指快速飞舞着，噼里啪啦的输入代码，敲击声密集得像一场急促的暴雨。
这么熟练吗？晏明灭产生了奇怪的想法，好似少年不知多少次使用过帝国的军事系统。这怎么可能呢。
“少校，我有件想不明白的事。”
宋栖寒状若不经意地开口，干扰了他一直紧盯着对方指尖的目光。
晏明灭回神：“嗯？”
“我想你并不是一个死板的人。”少年一边输入代码，一边分心和他搭话，“你一直表现的很圆滑，脸面、尊严，在你眼里似乎一文不值。只要能换来好处，你随时可以点头哈腰。你在我眼里，和一个言行无状的二流子差不多。可是为什么，你方才反应那么大，不惜正面起冲突？”
晏明灭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是先回答问题，还是先反驳“言行无状的二流子”。
“……”
“回答我，士兵。”少年平静地命令。
“……”晏明灭回过神，有点恼怒，“你跟谁这么说话呢。”
他把方才没抽完的烟放进嘴里，狠狠吸一口，吸到仅剩一个烟头，丢到地上踩灭了，才道：“有意义的事，和没意义的事，是不一样的。”
“意义？”
“人活着，总要找寻些意义才对吧。”他模糊不清地说着，并不想多展开。
宋栖寒并没有继续追问。
他仍旧轻快敲着代码，眉目间是全然的专注，但仍旧游刃有余。
控制室里见不到阳光，晏明灭听着少年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脑子有些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落下最后一笔。
“这名字很好听吧？”宋栖寒忽然问道。
“什么？”
宋栖寒示意他看向外边。
周遭的金属墙壁变得透明，外面基地的景象映入眼帘。
一座座宏伟坚固的钢铁长城拔地而起，高达数米的碉堡巨人般屹立，看起来威力巨大的等离子炮塔闪着森冷的光，一切不切实际的场景，瞬间屹立在这颗荒凉的星球上。这样的钢铁怪物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这样极为壮观的场景，只能在帝国最强悍的军事驻地看到——和那些矮小的，光秃秃的，垃圾堆成的边防，判若两物。
晏明灭惊呆了。
蜃楼。
本文于10月9日大修前13章，请查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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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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