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
晏明灭粗俗又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惊叹。
不同于晏明灭的震撼，宋栖寒反倒像司空见惯一样。他看也没看那些壮观的钢铁怪物一眼，反而看着晏明灭侧脸的轮廓，继续追问，“蜃楼。你知道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吗？”
“嗯？什……什么？”
晏明灭回过神。
他自然知道。
——这么富有浪漫诗意、又一听就知道做什么作用的名字，自然是醉心诗歌的文艺青年哈德良大帝亲自取的。
哈德良是个又浪漫又热爱战争的疯子。这项逼真的虚拟技术最开始只是用于电影和游戏等文艺作品，哈德良这种文艺青年自然不会错过。然而接下来，却也是他第一个提出，把这项技术用在战争之上，造成了无数的血腥。
分明是个兵器，却被他取了个极为诗意的名字。自诩浪漫、实际却残忍的皇帝最喜欢做2e这种事。
晏明灭压下内心的厌恶：“你想说什么？”
宋栖寒耸肩，微笑道：“你不觉得皇帝很擅长取名字吗？帝国的四个军团，也是他亲自命名的——苍穹，金辉，暗影，晓月。多么富有诗意，文采卓然。”
晏明灭冷哼一声：“强行附庸风雅。正常人都这么叫：皇帝的狗腿子亲卫军，乡下人和狗禁止入内的贵族军，热衷招廉价劳动力的乔氏军，被丢到边缘无人在意的戍边军。”
宋栖寒脸上优雅的笑容微微凝固了，隐约有几分冰封碎裂的痕迹。
晏明灭并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约翰制造的危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伟岸的钢铁怪物——曾几何时，他的梦想就是，他拥有一个真正这样的驻地，而非只是虚幻。
“哦，对了。”他猛然想起什么，“我们用了蜃楼，那……约翰留下的原料怎么处理？”
宋栖寒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冷冷道：“留下需要的，剩下拿去卖钱。”
“……”晏明灭怔忡片刻，竖起大拇指：“天才！”
这句真情实感的赞扬，又让宋栖寒的脸色稍微多云转晴了些。
——无法欣赏高雅的品味，反而被蝇头小利吸引的市井流氓。
他在心里这样嫌弃着晏明灭。
宋栖寒将控制室的墙壁重新变成钢铁样，隔绝了晏明灭的目光，然后掏出一只洁白的帕子擦着修长漂亮的手指，这是他工作结束时的习惯动作。
晏明灭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望向宋栖寒，又重新罩上一层疑惑。
“虽说‘蜃楼’的代码虽然不复杂，但……这个东西从没公开对外过。哪怕是军校预科也学不到。你连参考资料都不用看，就知道怎么写，还写那么快……”
宋栖寒丝毫不慌张。他慢悠悠地用帕子擦拭着指尖，“我说了我要做技术兵。当然得有点本事在身上。”
兴许是有前几日他徒手捏终端作为铺垫，晏明灭是有点相信他的说辞的，但他仍然追问：“那你的本事从哪来的？谁教你的？”
“……”
宋栖寒的手指顿了一下，停在空中。片刻后，他将帕子团成一团，在手心里攥紧了，平静道：“我母亲。她是个科学家。”
“你妈妈？你不是说你妈妈已经去世了？”
“是。她是个很厉害的科学家，在复制人战争的前几年去世的。”
晏明灭顿时露出满脸的不相信：“又在骗人了。帝国很重视科学家，每个科学家都会授衔，如果你真的有个科学家母亲，你就是贵族子弟，怎么可能是贱民？你就会被军校直接保送，还需要投靠中央星的舅舅？”
“……”宋栖寒眉目冷了几分，一字一顿：“我没有骗你。”
“满嘴谎话的小骗子。”晏明灭小声嘀咕。但是，他觉得他和这个少年也不会有太深的交情，所以他并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宋栖寒抿了抿唇，“就当是上次欠你的人情补偿。”
“上次？哪次？”
“约瑟夫。”
“哦，你怎么还记挂着啊？我不是都说了吗，那是我自作主张，与你无关。”晏明灭嘀咕道，“就为这点事，你就敢私自布置军用武器，你不怕被查出来影响你考军校？”
“……那我给你撤掉？”
少年声音淡淡的，声音似乎有几分不悦。
“别啊！你都弄好了，不用白不用么。”晏明灭立刻换了副脸色，又是那副谄媚的嘴脸，“多谢了，小骗子！”
少年看着他变脸的模样，方才表现出的不悦又陡然消失，轻轻笑出声来。
“走吧，不管怎么说，辛苦你了。这次多亏你，我会好好谢你的。”晏明灭掰着少年的肩膀，准备把他带出去。
然而少年没动，只是忽然道：
“少校。”
“嗯？”
“把衣服脱掉。”
“嗯？？？”晏明灭呆住了。
少年也意识到自己命令的语气太过明显。他垂下眸子，压住下意识的支配性气势，缓了缓，才重新解释了一遍自己的意图：“请你把衣服脱了。刚刚你替我受了那位约翰长官一脚，我想看看你是否受伤。”
晏明灭眨眨眼，讶异到无以复加，呆愣了约莫一分钟后，一股阔别许久的感动陡然升腾起来。
这孩子……在关心自己？
第二次了。刨去上次的约瑟夫事件之外，他又在关心自己。
三年了，这是第一个活人关心他的。
……这就是养到了大孝子的感觉吗？
晏明灭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可是比开心更早涌上来的，是一股莫名的酸涩。
他的喉咙动了动，强压翻腾的内心，挥了挥手，“嗨，没事儿，哪儿就那么娇贵了——”
少年不多说话，上前捉他的手，想要强行把他衣服褪下来。
晏明灭没想到他是个行动派，吓了一跳，只好自己扯开胸前的扣子，露出肩膀，给他看了一眼又赶紧合上，“看吧，我说了不严重的。”
宋栖寒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极为狰狞而可怕的青紫色殴痕。显然，连外伤都如此明显，不要说他实际的疼痛。
少年眼睛动了动，眉间尽是冷色。
“谁让你帮我挡了？”他的语气如冰封。
这句质问，让晏明灭有一瞬间的恍神。
少年一直表现出的，都是乖顺柔弱、彬彬有礼的形象，但他觉得那样的少年很假，仿佛是一层面具，反而是这一刻，当少年怒气冲冲质问他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这才是少年本身的样子。
宋栖寒重新扯开他的领子。伸出冰凉的指尖，极轻地、仿佛怕碰碎什么一样，触碰了一下那片瘀伤的边缘。
晏明灭往后躲了躲，似乎不太乐意被人触碰。
少年的手停住了，忽然乘人不备，报复似的往男人肩膀上不轻不重掐了一把。
“疼疼疼——你都看见了你还掐！”晏明灭气笑了，疼的直抽冷气。
“回答我。”宋栖寒的语气里透着命令感，继续质问，“为什么帮我挡？”
晏明灭无奈道：“不然呢？他那一下子踹在你小身板上，你不得断几根骨头。”
“断就断了，关你什么事？”
“……我是军人，这是在我的驻地。我理应保护你。”
“……”
晏明灭抬手，捏了捏少年的脸，一向的厚比城墙的二皮脸难得露出了个稍微阳光正派一点的笑容，“还是那句话。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决定。你完全无需自责。”
是的，这句话，他上次为了自己和约瑟夫打架时也说过。少年一双黑的像深渊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眼神没来由的有些暗。
“你好像很容易对人产生保护欲。你对所有人都如此？”栖寒的声音有些低哑。
“自然不是，若是达官显贵，我又为什么要保护他们？”晏明灭脸上的笑淡了些许，又有些自嘲，“我喜欢保护弱者。可能是出于一种阴暗的想法吧，这让我感觉……我不是个全然的废人，我还有点用途。”
少年的眸色更沉。他看着男人带着几分爽朗的笑容，目光莫名有几分移不开。
又默然盯了他片刻，又道：
“少校。”
“又怎么了？”
“我有很多年没被人保护过了。我父母离开之后……”少年停了一下才继续。他声音低沉喑哑，有一丝极力压制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脆弱，“我就是孤儿了。很多很多年，都只有我一个人拼尽全力的讨生活。这是……第一次。”
这几句话让晏明灭怔了怔。
自从见面，少年就一直给晏明灭营造着自己是脆弱莬丝花的形象。可这一刻，他在极力压抑着脆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却仿佛比之前那刻意营造出来的要真实很多。
……演的？还是真的？
晏明灭想要安慰少年，但又打心底里怀疑，他会不会是骗自己的。
他伸出手，想在少年后脑勺上拍一巴掌，让他别装了——却终究是落在少年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这个混账……竟然还有如此温情的时候。宋栖寒想。
然而下一秒，耳边响起的声音顿时打破了仅存的温情：“想感受被保护还不简单？你出钱让奥利弗揍你一顿，我再揍奥利弗一顿，你给我们结一下演出费就行。”
“……”
少年冷笑一声，嘀咕了句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晏明灭没听清，追上去之后，才隐约听见一个尾音：
“……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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