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校!”
驻地的防护门被打开,陈西看清他家少校高大的身形,手里抱着一个人形生物。
晏明灭一言不发地把昏迷少年放在了地上。
陈西和奥利弗凑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这不是垃圾场那个……”陈西惊愕。
“嗯。”
晏明灭点头。他方才和垃圾场老板通过电话,老板把他骂的狗血淋头,顺带说了这小子被警察戳穿的事。陈西听了晏明灭的转述,目露同情:“所以,他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民?”
“应该吧。”
陈西张了张嘴,又闭上,没忍住:“少校,我想……”
“不,你不想。”晏明灭立刻打断了他。
陈西的话被堵在喉咙眼里。他谄媚地笑了两声:“少校,你看他怪可怜的,我们收留他吧。”
“想都别想!”晏明灭坐回在轮椅上,方才把那小子抬回来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他一巴掌拍在陈西脑门上,“我都穷成这样了,新加一张嘴吃饭不要钱啊?”
“是,我也同意少校。”奥利弗开口了,相较陈西像个小孩子,他一向比较冷静:“驻地毕竟是军事重地,私自收留不明身份的外来人员是违反军规的。”
“何止。”晏明灭冷笑,这颗星球上见不得人的机密多得很,每一条拿出去都是死罪。
随便收留一个陌生人,但凡陌生人把事情捅出去,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陈西眨了眨眼。
陪伴在此人身边三年,他早已洞悉了晏明灭的性格——标准的吃软不吃硬。
快哭,快流泪。他给自己下着指令。
果真,下一秒,泪水迅速地从他眼里翻涌出来。流的满脸都是。
“呜哇哇哇!!少校!求你了,我还没见过除了你之外的人呢。”陈西鬼哭狼嚎地扑在了晏明灭的轮椅上,抬起头一双荷包蛋眼,“我一个人离开家乡,跟你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呆就是三年,我就这一个小小的心愿,真的不能满足吗?少校,呜呜呜……”
晏明灭明知他那眼泪是假的,可还是一看见就受不了,嫌弃地抬起那条好腿往他肚子上踹了一下,“行了行了,闭嘴!”
“少校——!”
“你再嚎一句,”晏明灭指着他的鼻子,“我立马把他丢出去。”
“那你是答应了?”陈西止住泪。
“……反正虫潮快来了,把他丢出去相当于直接杀人。”晏明灭头痛地叹了口气,“就当给你养个小猫小狗吧。”
陈西止住泪,他的泪水收放自如比演员还轻松,立刻笑道:“谢谢少校!”
“先说好,你来照顾。他要是敢给我添半点麻烦,我就拿他喂沙虫。”
“我会的,少校!”
陈西往他身上扑过去。晏明灭又一脚踹开他。
几人吵吵闹闹间,昏厥的少年醒了过来。
睁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墙皮掉落,灯泡闪动。不远处的地面上扔着一大堆脏乱的衣物和酒瓶,家徒四壁。结构隐隐看得出像个军人的休息室,可哪有军人是这样子的?
“醒了?”
身旁传来一个男人慢悠悠的声音。少年侧头看去,竟然是……那个把自己从垃圾场捡回来的男人。
对方脱了军装,只留衬衣在身上,领口微微松开,他抱着双臂坐在一旁,衬的身形高大修长。身边还有两个同样穿着破破烂烂军装的年轻男孩,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看到是这个男人,少年气不打一处来。
“是你?”他声音冷若冰霜,“这是哪里?”
“102550军事基地。”晏明灭点了支廉价香烟,“我的驻地。”
帝国的边缘星数以万计,少年全然不记得有这么一颗行星。他晃了晃头痛欲裂的脑袋,只记得自己被失望的废品站老板强行打晕,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念及此,立刻戒备翻涌上心头,冷冷盯着对方:“你想做什么?把我再卖一次?”
“嗯?”晏明灭唇角勾起兴味的笑容,“好提议。”
少年:“……”
“混账。”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方才还欢闹的气氛猛然冷了。
奥利弗立刻呵斥:“谁允许你这么跟长官说话?!”
晏明灭掐灭了烟头。
他眯了眯眼,身子前倾,猛地抬手捏住少年的下巴,将他逼着抬头看自己,唇角却仍然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容:“小朋友,嘴巴放干净点。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少年猛地一挣,却没挣开。
“救命恩人?你指的是你这个人贩子吗?”
少年丝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
晏明灭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松开手,驾驶着轮椅向外,对陈西说:“这小子不领情。把他做成人肉干喂沙虫!”
说罢含着烟,向外走去。奥利弗跟在他后边也出去了,临行前不忘。
“啊?少校哎……少校!”
晏明灭没回头。陈西对着他背影竖了个中指。
转过头,他看着一脸嫌恶的少年,陈西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试图缓解气氛,“别怕,他开玩笑的。你好,我是晏少校的副官陈西,我们在垃圾场见过。”
“……你好。”
陈西围着他东看看、西看看,甚至把鼻子凑在他身上嗅了嗅,忽然冒出一句:“啊,好新鲜啊。”
“新鲜?”
“对,10250星球已经三年没有来过一个新人类了。”陈西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一脸陶醉,“哦,是全新人类皮肤的触感!”
“……”少年一阵恶寒。
他觉得刚刚这话怪怪的,但哪里怪,也说不出来。
“你不用担心去处。虫潮快来了,在结束之前,少校让你先留在这里,由我来照顾你。”
“他?收留我?”少年冷笑,“他有这么好心?”
“你对他有误解,我们少校可是一等一的心软。”陈西得意洋洋地说,“他原本说收留你会违反军纪,可我求一求,再假惺惺地挤两滴眼泪,他就投降了,说把你当成我的小宠物。”
“……”
少年怔了一瞬,先是被“小宠物”三个字恶心到,下一秒,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军事驻地收留不明身份的人是大忌,他不会不知道。可就因为手下哭闹撒娇,就敢公然违背军令?
怎么会有这么纵容下属的上级!
不理应军法处置,难消心头之恨!
陈西还不知道自己三言两语,就暴露了他家少校的死罪,仍然没心没肺地和少年聊天:“对了,怎么称呼你?“
少年回过神,沉默几秒,道:
“宋栖寒。”
这是他ID卡上,这具身体的名字。
不出意外的话,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用这个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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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栖寒初来乍到,陈西时刻牢记照顾宠物是自己的职责,到处带他转转。
“我们星球是标准的沙漠星球。”陈西指着防护网外无穷无尽的荒漠,“非常荒凉,普通居民很少,且都居住在沙漠另一端,离驻地很远。所以你在附近只能见到我们几个活人。如果你还想见到别的活物,那就只有沙虫了。”
“驻地就更简单了。没几座房子,”他指着几座矮小破烂的危房,像介绍别墅一样一一讲过去:“这是少校的办公室,这是休息室,这是餐厅,这是宿舍。不过,就我们几个人,也不用划分的那么清楚,你在少校办公室里睡觉也可以,不被他逮到就行。哦,这里是作战室,是星球上重型武器的操作地点,一般是锁起来的,只有虫族来的时候才会使用。”
“稍等,”宋栖寒微讶打断他,“你是说,这里会有虫族袭击?”
“那当然了。最近可是虫潮,很是吓人呢!”
这可怪了。帝国常容易被虫族袭击的星球有上百个,大帝把每个都记得清清楚楚,名字倒背如流——但这个102550,根本从未听说过。
陈西见他不说话,还当他被吓到了,哈哈大笑道:“不过你不用怕,我们少校打虫子,一打一个准!”
宋栖寒不动声色,继续问:“这个驻地……一共多少个人?”
这个驻地区域很小,看起来顶多是一百人的编制,这种编制对抗虫族很吃力。
“哎,”少年叹气,“我们太穷啦,少校一直招不到新兵,所以,只有我们三个人!”
“三个人?!”
纵使皇帝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他实在没忍住。
他大为震撼,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如果真的是虫族会袭击的地方,那么一个星球驻守的军队编制起码要在三千人,怎么可能三个人?过家家吗?
“对啊。毕竟这里是被上帝和皇帝同时抛弃的地方。”陈西丝毫不觉得任何不妥。
宋栖寒蹙起眉头。
短暂的惊愕过后,他好像暂时有了些结论。
——这个驻地,应该不是为了防虫潮所建立的,而是为了对抗复制人。
对于戎马一生、英明神武的陛下来说,他的一生之敌只有两个群体——复制人和虫族。
虫族与复制人,是帝国的两大梦魇。若说虫族攻城掠地是物理浩劫,那复制人伪装潜伏的破坏力,则如瘟疫般难以捉摸。
复制人也就是搭载人工智能芯片的仿生人,因与人类外表一模一样,而常卧底于人堆中,造成严重损失。大帝一生最恨的就是复制人,因为他的父亲维尔议员,就是在一次公开演讲中,被人群中伪装成人类的复制人引爆炸弹身亡,那场事故死掉的平民起码也有几千个。
所以,对抗复制人的军队主要在于精简,一个驻地不能多于一百号人,一则是人数少方便排查管理,二则是即使复制人混入后的损失成本降到最低。
因为父亲的血海深仇,大帝一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横扫星系,铲除所有复制人。仅仅三年,复制人已经全部消失,所有二级及以上行星都安装了强大的星网系统,用以识别复制人。在一系列铁血手腕下,复制人已经彻底绝迹。因此,原本设为对抗复制人所设置的军队也迎来了撤裁。
当年裁军也迎来了一阵抗议,有许多驻地士兵赖着不走。因为很多人只会打仗,一旦离开部队,他们根本没有技能在社会上生存。不过,后来哈德良颁发了丰厚的退役抚恤金,这才渐渐安抚军心。
而中央星的乔氏军队,正是当年被裁军的军队之一。
宋栖寒想起晏明灭那脏的看不清的军装,也正是乔氏军团的。
晏明灭这家伙出现在这颗星球的原因,宋栖寒并不清楚。
这也不是重点。
不过,他猜测,应该只是为了守驻地。毕竟荒废的军事财产总需要人保护。
也许正是对于帝国的安排不满,才会散播“因为腿残了被丢到这里”的谣言。
至于虫潮吗……
根本不可能存在。
也许只是这些人没见过虫族,只把一两只偶然出现的小虫子叫做“虫潮”,否则就凭这个草台班子,帝国的版图都得被捅成筛子。
-
参观完驻地后,陈西带宋栖寒去了临时收拾出来的宿舍,就在自己隔壁。
整个驻地也只有几间宿舍,好在他们人少,得以一人一间。
陈西走后,宋栖寒立刻去洗了个澡。
他擦过充满水雾的镜子,看着里边的人,心情愈发糟糕。
少年的身体瘦弱不堪,漆黑的头发乱糟糟的,杂草一般,面容阴郁,与自己那一向“一头金发光彩照人”的形象相差甚远。顶着这张脸出去,谁会相信自己就是哈德良?
时间和问题越来越紧迫。没有办法回中央星,还到了这样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晏明灭这家伙,显然是不能信任,也不能托付的。
寄希望于让他帮自己联系佐德,更是不可能。
不过听他这意思……为了自己属下开心,会暂时收留自己。
也没自己想的这么混蛋。
“好歹有个容身之地。总比在垃圾场里好。”宋栖寒这么想着,“还是得尽早想到办法。”
他擦了把脸,穿上衣服,准备去这个星球的图书馆找找这颗星球的资料。
总得先搞清楚环境,才能了解下一步计划。
离开浴室前,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又一次嫌弃地拨弄了下这头有点过于难看的长发,“啧。”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驻军的图书馆一般就在驻军宿舍或办公室旁。宋栖寒本来认为自己已轻车熟路,不料找了一圈,愣是一本书的皮都没看到。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该不会……这货连藏书都没有?”
他冲到办公室,“晏少校!”
办公室没人。
他又找了一圈,最后竟然在休息室找到了三人。
三位“戍边大将”正在为争夺谁先使用游戏舱而大打出手——游戏舱一次最多够两个人使用。晏明灭倚老卖老,最先抢了个位置,正戴着虚拟头盔对着怪物左劈右砍。
陈西和奥利弗正互相扯头花,一回头看见宋栖寒站在这,瞬间安静下来。
“你们……这是执勤时间!你们居然在玩游戏?!”
宋栖寒脸上隐隐散发着怒意。他生前亲手打造的军队严明的纪律,在这里仿如无物。收留外来人员也就算了,但执勤时间打游戏,简直忍无可忍。
晏明灭头也不回,继续噼里啪啦按着操作器:“想玩排队,后边拿号去。”
宋栖寒:“……”
身为长官竟然带头破坏军纪,还有没有军人的样子?
真是越看越讨厌。
陈西回头:“栖寒,你来找我们有事吗?”
宋栖寒吸了几口气,强压怒火。
他露出一个还算礼貌地微笑:“……请问,图书馆在哪?我想要查资料。”
“哦,你要看书啊。”陈西松了口气:“只有少校有图书馆的权限,让他带你去吧。”
晏明灭动也不动。
“少校——”陈西乞求。
“屁事真多。”晏明灭嘀咕道。他站起来,往自己轮椅上挪去,“这小子还是个文化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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