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撞击声。
只见一辆外表深灰色的悬浮车撞在了自己正停着充电的车。本来就破破烂烂，被这么一撞，更是车尾碎的稀巴烂。而那灰色悬浮车似乎没注意到，倒车几米，又狠狠撞了上去！
晏明灭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抽搐了一下。他冲过去，怒火冲天地拍着车窗：“喂，约瑟夫，你没长眼？这么大的位置不够你停？”
车窗降下，从里露出一张肥头大耳的脸，穿着一身月影灰的制服，肩膀上配着中尉的标识。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晏少校么。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这是堆废铁，没当是你的车呢。”
这人是晓月戍卫军的军官约瑟夫，同样驻守在102550星球上。帝国有四大军团，按理说，每个驻地只有一个所属军团负责，但102550星球有历史遗留的归属问题——原先这颗星球是乔氏军团的，但后来因战争结束，乔氏军团不再愿意守着这个毫无油水可捞的边缘辖区，所以丢给了边缘守军，又名晓月戍卫军。
这位约瑟夫中尉是晓月戍卫军派来的，手底下有几十号人。虽然军校比晏明灭小，却像个真正的军官。
晏明灭冷冷盯着他：“你是不是小脑发育不健全？停车都不会建议重考驾照。”
此处充电场为两个军团共用。约瑟夫每次停车都会犯贱剐蹭几下，若不解气还像今天这样给撞的七零八落。
约瑟夫的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听说你去中央星了？瘸着条腿跑那么远，真是难为你了。可惜啊，上面的大人物谁还记得你这号废人？怎么样，也难为你每天早上还练习枪法，人家中央星会看在这个份上让你留下吗？”
在这个无人监管的星球，训练这种事早已荒废了。但晏明灭每天早上都按着中央星作息起来，即使腿残了，无法出操，但他也在一刻不松懈的练习射击。
或许是射击靶子的砰砰声吵到了还在另一端熟睡的约瑟夫，也或许是一个荒废的人看到仍然训练的人就会下意识不爽，约瑟夫总喜欢拿这件事嘲讽晏明灭。
“首先，我还练习枪法，是因为我自己想做，不是因为我想表功。其次，我去中央星要军饷的，并非是想求长官让我回去。”晏明灭不冷不热地顶了回去，心疼地检查着自己尾部被撞的稀烂的车。
“呵，要军饷。三年要了不下数十次，你还不死心啊？怎么样，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当乞丐爽不爽？”
“当乞丐好歹要的是残渣剩饭，”晏明灭把手伸进车窗里尝试打火，漫不经心地道：“不像有些人，只等着上边拉一坨热乎的，自己张嘴接呢。”
晏明灭一向骂人难听，约瑟夫骂不过他，“你……！”
引擎发出一阵艰难的咳嗽声后，奇迹般地点燃了。看见车还能正常发动，晏明灭放下心，冲约瑟夫嘲弄道：“你说说你，每次骂又骂不过，还非得自取其辱，为了显得你智商低吗？”
约瑟夫气急败坏，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怒吼一声，肥硕的身体挤出驾驶室，军靴的钢制鞋头带着风声，结结实实地踹在他那条伤腿的膝盖窝上！
晏明灭猝不及防，伤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约瑟夫又跟上一脚，狠狠地踹在他的小腹上，“你不是很厉害吗？妈的，死瘸子，看见就恶心！”
约瑟夫气焰嚣张，晏明灭痛苦地蜷缩着，强忍伤处的痛，冷汗直滴，一言不发。
“少校！”
陈西和奥利弗听见声响，从远处跑来，约瑟夫一看来人了，气焰才收敛了些，朝地上蜷缩的晏明灭啐了一口混着黄痰的唾沫，然后才心满意足地上了车，一溜烟跑了。
“少校，你干嘛每次都忍让啊！他军衔比你低，再说你又不是打不过他……”陈西把晏明灭从地上扶起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道。
晏明灭没吭声。他紧攥的拳头在袖子里缓缓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军人内斗是重罪，若约瑟夫用身上的伤举报他，一告一个准。到时候，他回中央星就更遥遥无期了。
而自己却没有上级撑，就算说明是约瑟夫先动手的，法庭也不会公平判决。
所以，他被欺负了也只能忍着。
“行了，别哭丧着脸，死不了！”晏明灭强忍疼痛，拍了陈西一脑瓜，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平稳，“有空在这儿哀嚎，不如想想，军饷没要到，我们的边防线怎么修。”
奥利弗道：“其实只差几个重要元件了，但垃圾场也没捡到——”
晏明灭深吸一口气，“那……去集市碰碰运气吧，看看有没有卖的。”
-
离驻地几百星里的地方是居民区，虽然星球人口不多，但还是有个聚集地。
此处有个集市，晏明灭他们从垃圾场里拣了东西，总拿来此处换些钱财，再买些生活必需品回去。
此处是星球最热闹的场合，往来商贩、三教九流聚集于此，既能买到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又能买到枪支弹药等走私物品，还有星兽宠物，珠宝首饰，吆喝声不绝于耳。
晏明灭才一踏入集市，便有眼熟摊贩认出他来：“这瘸子怎么又来了！”
因其不要脸，砍价又厉害，还到处赊账，这市场几乎人人都认识他，颇不受待见。晏明灭不以为耻，反倒像遇见亲人那样十分亲切：“嘿老板，生意兴隆啊！”
“快走快走，别往我摊前凑！”那小贩如临大敌，像赶苍蝇似的轰他。
这摊贩是卖二手旧电器的，晏明灭常来光顾，或者说，祸害。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摊上一根信号发射管上，这正是他们缺少的零件之一。他顺手拿起来掂量：“哟，这是刚从卢克威德星进的货吧？多少钱？”
“别摸！这是最新款的，要二百星币呢，你买得起吗你！”
小贩想把发射管从他手里夺回去，却被晏明灭缩手躲开，“这玩意二百星币？你太黑了吧！”
“那你说多少钱？”
晏明灭伸出一根食指。
“一百星币？你开玩笑呢？”
“——十星币。”晏明灭摇摇食指。
“……”摊贩老板脸色立刻变了：“滚！”
“哎呦，别这么凶，我可以加价嘛。二十卖吗？三十？五十，五十最高了！”
小贩把东西夺了回去。晏明灭笑容消失了，绷着脸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军爷好歹也是在中央星呆过的，什么好东西都见过，这型号军费淘汰三年了，最多也就值个五十星币，你当我不知道？你这么乱要价，小心我去物价监督局告你去！”
“……六十！六十拿走！”小贩咬碎了牙，“……操你大爷，死丘八！”
小贩仗着信息差总坑骗本地没见过世面的村里人，漫天要价。可此人不仅不要脸，最重要的是他还真有见识，坑不了他一点。
晏明灭美滋滋地把发射管丢给陈西，陈西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少校，真牛逼！”
“学着点！”
陈西小鸡啄米点头。
晏明灭得意洋洋抽出两张十星币的钞票，“基地还缺啥，你去买点。”
陈西拿着两张油腻腻的钞票，抬腿刚要走，忽然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摊位，顿时愣住了。
“少校，你看……”
晏明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住了。
只见不远处是一个异兽宠物摊，笼子里关着大大小小、名贵珍奇的各种野兽，月蚀狼，索托斯沙漠狮，丛林蟒，是个满足有钱人养异宠癖的摊位。然而，在一堆野兽旁边，同样关在笼子里的，是一个披头散发、身着褴褛的漂亮少年。
少年被锁链禁锢着，皮肤苍白，嘴唇艳红如血，身形柔弱不堪，眼角眉梢漂亮的惊人。
“少校，他，他不是……”陈西愣住了。
是垃圾场里捡到的，说要回中央星的少年！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外貌过于优越，裸露出的纤细脖颈和脆弱肩线，以及那身与周遭野蛮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破碎感，已然吸引了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
“快来看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宠物摊贩老板吆喝起来，“新到的货，手慢无啊！”
美人与野兽的组合过于吸引眼球，没一会儿，摊位上就迎来了一大波客人。
“这小孩子也卖？”一个身材肥胖、穿着富贵的男人站在最前边，他是个富有商贾，脸上带着油腻的笑容看着少年，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脸，被少年侧脸避开。
“是、是！”摊贩老板立刻点头。
胖男人被勾的心里痒痒，却仍有担忧：“买了他不会有事吧？”
帝国早在大帝登基时就严禁了贩卖人口，那是重罪。虽然这是边缘星，属于三不管地带，没那么严苛，但若这孩子家人找到闹起来，也是要进局子的。
“嗨，您放心！”小贩立刻保证，“这孩子是废品回收站老板从垃圾场里捡来的，压根找不着家里人，警察都嫌弃不管，老板才卖给我的！一个贱民而已，没人在意的，老爷您买回去当个小猫小狗似的养着逗乐，或者给您暖床！”
晏明灭和陈西站在远处，听闻此话，皱起眉头，“贱民？他不是中央星人？”
“也太惨了！”陈西忍不住道，“回收站老板真不干人事！少校，我们……”
“这不关我们的事。”晏明灭立刻打断他的话。
“可是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他好可怜！”
“我也很可怜。”晏明灭不为所动。
“少校……”
胖男人一听老板方才那话，顿时两眼放光，“那我就放心了！在这种星球，居然能买到这种绝色，真是撞大运了。”
他搓搓手，看向那少年，“你，愿不愿意和大爷我回去啊？”
苍白漂亮的少年并无抗拒。他微微抬眸，含羞带怯地轻声道：“先生，看您气度不凡，您是自哪来的？”
“呵，那当然是首都啊，中央星！”
少年目光一凝，继续小声道：“先生，我很愿意和您回去，但我只是个贱民，我没有中央星的签注……”
胖男人被他这幅样子勾的心里痒痒，立刻满口答应下来：“这有什么难！老子在中央星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打声招呼，你的随行签证俩小时就能办下来！”
少年微笑，“那太好了，真想和先生立刻回中央星呢！”
胖男人被哄得晕头转向，立刻道，“好说，好说！今天夜里，从隔壁费格里星有趟去中央星的列车，我这就带你回去！”
宋栖寒压下眼底不动声色的算计。就在不久前，他被废品站老板卖到了宠物商人手里，以他的身手和智商，逃脱不是难事。但是，他知道中央星的达官显贵盛行买人宠，因而决定留下，借机回中央星再逃脱。果不其然，才开市没多久，就有蠢货自动送上门来。
计划在按照他的预料发展，这让他心情好了些。
他不禁微微一笑，冰冷苍白的美丽面庞上，骤然有了几分颜色。整个破烂的市场都熠熠生辉。
那男人看呆了，竟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他的脸，喃喃道：“这等绝色……太漂亮了……真是被我捡到大便宜了……”
不说自己享用，哪怕丢回中央星卖进风月场所，也够赚个几番了。
少年避开了他的手，抬眸微微扫了他一眼，微笑轻声道：“先生自重。交易未完成之前，您不能触碰我。”
少年分明是在笑的，可漆黑如深潭的眼睛，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不知为何，那眼神让胖男人后脖颈发寒。
那一眼，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仿佛他自己已经死了。
胖男人回过神，恼羞成怒，抬起油腻的手掌，要给少年一巴掌，“装什么装，下贱东西，等回去有你好看的！老子弄死你！”
巴掌还没落下去，他的手臂被人攥住了。
手臂传来钻心的刺痛，他抬眼看去，人群里钻出来一个穿着破旧军装、唇边挂着痞笑的二流子，站在那少年面前，拦住了这一巴掌。
“你干什么？！”胖男人恼羞成怒，“老子教训老子的人，关你什么事？”
“您没听这小美人说么，”晏明灭流里流气地道，“你们交易还没完成呢，怎么就算你的人？”
“我正要付钱，滚开！”
“别啊，”晏明灭拦在他身前，向后推了他一把，不让他靠近宋栖寒，“这么漂亮的美人，我也想买啊。老板，他多少星币？我买了！”
“去去去！”老板没正眼看他，烦躁地要赶他走，“你这瘸子，没钱凑什么热闹，别影响人做生意！”
笼子里的少年在看到晏明灭出现的那一刻，漂亮的双眸中先是惊讶。
又是他？他又想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钱？”晏明灭微笑着道，“你说，他要多少钱？”
“这么漂亮的货色，至少也要两千星币！你有么！”小摊贩嫌恶道。
“……”晏明灭抽了口冷气，立刻改变了策略。他沉痛道：“不瞒你说，这孩子其实是我捡到的，本来就该是我的，是那回收站老板自作主张给卖掉的。要不，你等下卖给这位老爷后，把钱分我一半？”
他一边滔滔不绝，一边给陈西使了个眼色。
陈西会意，用身体挡住那少年的笼子，趁晏明灭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悄悄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撬着少年身上的锁链和笼子上的锁。
“……你要不要脸啊？！”摊贩都惊呆了，“你要不直说你打劫吧！死瘸子，穷疯了吧！”
“哎呀，发财么，见者有份，见着有份！”晏明灭嬉皮笑脸。
“滚滚滚滚滚！”摊贩老板忍无可忍，抄起一把椅子指着他，“妈的，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当兵的份上，老子早弄你了，赶紧滚！”
“我滚，我滚！”晏明灭回头看了一眼陈西，陈西向他点头。
他又转过头去，对老板道：“不过，老板你真说对了！”
“说对什么？”
“我确实要打劫了！”
话音未落，晏明脱猛地一脚踹开摊贩，伸手拉开笼门，抓住少年的手腕，一猛力便拽了出来。
少年怔忡一瞬：“什……”
晏明灭吼道：“跑！”
整个市场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那胖子震撼之后回神，“老板，老板，小美人跑了！”
“我操，什么玩意儿！赶紧追！”老板从地上爬起来，面目扭曲，呵斥身旁的伙计。
晏明灭抓着少年往前疯狂的跑，一条瘸腿跑出了亡命天涯的风范，他惨叫着：“陈西，去开车！”
陈西应了一声，从侧面跑了。
少年被他拉着跑，侧头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和那副拼了命的狼狈样子，先是错愕，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略带凉薄的笑意。
下一秒，他忽然放慢了速度，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咳嗽：“我……我跑不动……”
“哎！你！”晏明灭恨铁不成钢，“不至于吧？我一个瘸子都能跑！”
少年柔弱地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了。晏明灭看着他，又看看身后来势汹汹的追兵，一狠心，一咬牙，横打抱起少年，拖着条残腿，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狂奔：“陈西！！！”
少年顺势窝在他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遮住了所有表情。
还好在晏明灭崩溃之前，陈西开着那辆破烂悬浮车出现了。晏明灭抱着少年跳上了车，破烂悬浮车叮呤咣啷地离开了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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