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破烂的悬浮车摇摇欲坠行驶着,总算逃脱了追捕。
“终于安全了。少校,你还好吧?”陈西在驾驶座前排向后看去。
“我……我不好……”晏明灭呲牙咧嘴,狼狈不堪地瘫在座椅上,提起着胸前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妈的……换你二级伤残还跑马拉松试试……”
陈西正欲说什么,只听身边传来“噗嗤”一声嘲笑。
“……”
两人齐刷刷看向在一旁坐着的少年。晏明灭拧起眉眼:“你笑什么?信不信老子把你丢下去!”
少年弯了弯唇,掩下嘲弄的神色。
看不出这人如此混账,倒还有点为数不多的正义感。罢了,拼了命救自己的份上,也算报了在垃圾场卖自己的仇,更何况,让瘸子抱着自己跑,这种恶意满满的捉弄行为,也让傲娇的皇帝心中的厌恶消下去几分。
这家伙……怎么忽然在市场上跑出来的?
这完全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他本不应该和晏明灭跑的。但是晏明灭手劲太大了。很难想象那样一个腿部残疾的人,竟然能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而自己这具柔弱的身体,根本不足以与他对抗分毫。
“你小子……”晏明灭喘匀了气,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他,“怎么会落到人贩子手里?警察没管你?”
少年坐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贵族般优雅的姿态,与这破旧的车厢格格不入。
他的声音听不出是陈述还是嘲讽:“托少校的福,被垃圾场老板卖了。”
晏明灭仿佛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鹅。
因为自己?
他咬了咬牙,立刻掏出终端,给垃圾场老板打电话。
开口没说几句话,对方立刻意识到了他的来意,“哦,你说那孩子,他根本不是中央星人——”
“所以你就把他卖给宠物商?”晏明灭翻了个白眼,他背对着少年,压低声音冲着终端另一端骂道,“他和你是一个物种,你把他当宠物卖,那我请问,你还是人吗?”
“……”晏明灭一向骂人精妙又难听,垃圾场老板顿时不干了。又不是没给他打过电话,他先不接的,还有脸骂自己?顿时好话赖话全堆在嘴边骂了回去:“什么东西,一个低等贱民,没用的废物,也值得你同情心泛滥?说的好像你很高尚一样,不是你先把他卖给我的吗?对对对,我忘了,咱们少校最高尚了,你跟我不一样,你没想害他,对吧?怎么,一看见弱势群体,圣母病就又犯了?喜欢捡垃圾回家的毛病改不了?得得得,你爱犯什么毛病,我管不着,犯神经别犯到我头上!”
哦?这混账居然有圣母病?
宋栖寒靠在舱壁上合眼休息,却留心听着,获得了一个有用的结论。
他心中顿时有了决断。从短短几次接触中,他已经看出了晏明灭是个十足的神经病,厚颜无耻,从不按套路出牌。和这样的神经病正常沟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他在垃圾场的经历已说明了这一点。
但是,如果他真像老板说的那样,有点圣母病……或许自己可以尝试另一种“沟通方法”。
晏明灭挂了通讯。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转头看向宋栖寒,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你小子……在垃圾场不是对我挺横的吗?被卖了连一点反抗手段都没有?”
少年听出了他愧疚。他的唇角几不可见划过一丝笑。
他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形像风中飘摇的柳枝。
“哎,你怎么了,没事吧?刚刚跑的太猛了?”陈西立刻关怀。
“我没事……”少年一秒切换柔弱姿态,楚楚可怜道,“少校,你也看到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反抗手段呢?”
晏明灭:“……”
什么玩意???他对着忽然戏瘾大发的少年一头雾水,满头问号。
“不过,我不怪少校。”他垂下目光,掩饰住心底的冷漠,刻意营造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手指揉了揉眼睛,“毕竟我的命是少校救的,怎么处置,是您的事。您现在又要把我卖去哪里呢?是妓馆,还是劳工场?”
“……行了行了,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你别委屈了。”晏明灭顿时愧疚愈发严重,他还没意识到,已经被少年高明的语言技巧操控了。他拍了拍一身破旧军装的口袋,找了块干净帕子,丢给少年擦眼泪:“我不会再卖你了。你先和我回基地,有什么回去再说。”
宋栖寒接过帕子,假惺惺地擦拭着不存在的眼泪,心底浮现一丝荒诞的冷笑:竟然有用。
很好,看来被自己找到使用说明书了。
-
到了驻地已是晚上。
“少校你们没去修车吗,没修好?”奥利弗迎上前接人,谁知却看到跟在二人身后,有一个瘦弱不堪、弱柳扶风的漂亮少年,当即愣了一愣:“这是……少校,你又从哪捡了个报废的复制人回来?”
“这是个活人!我就那么爱捡垃圾吗?”晏明灭没好气地道,转头对少年介绍道,“这是我另一个士兵,奥利弗。”
少年看着这一片荒凉的矮房,夜里的沙漠凄凉孤冷,堪比古代农村的破旧环境,眸中探究的神色变化莫测。
这里全然不像正常的军事驻地,反倒是像被废弃了很多年的。
他垂下眸,遮住眼里的情绪,跟着晏明灭进去到院子里。
院子也不大,三间矮房,一间作战室,一间休息室,还有大一点的是士兵宿舍。
几人坐在休息室里,两三把破椅子,一张破桌子。此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四十星氏度,夜里负二十星氏度,矮房又漏风,少年被冻得发抖,柔弱的身体打起寒颤。
“快坐,快坐!”陈西热情地拉开一把吱嘎作响的破椅子。他见少年冻得嘴唇发白,连忙倒了一杯热牛奶递过去,这是驻地为数不多的珍贵补给了,“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谢谢您。只是……我的到来,不会影响到驻地里其他士兵吧?”少年客气地问,视线不着痕跡地扫过这间只有三把椅子的休息室。
“嗨,你多虑了!”陈西立刻大大咧咧地笑道,“咱们这编制比较特殊,除了我、少校还有奥利弗,就没别人了!”
“陈西!”奥利弗和晏明灭一起怒吼。
陈西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嘴巴,什么都说出去了。
“……只有三个人?”少年眸中闪过一丝愕然。
真是太出乎所料了。一个军事基地最少也要几十个人的编制,多则几百几千,这里怎么会就三个人呢。
“打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晏明灭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威胁道:“你想说,从没见过这么破烂的军事基地,对吗?”
他敢发誓,如果这小子敢这么说出一个字,他就把这小子立刻扔出去。
他等待着少年脸上露出鄙夷或嫌恶。这是他最常见到的神色。
然而他等了几秒,却听见对方柔柔地道:
“……不,少校。我没这个意思。”宋栖寒抬眸,诚意满满:“我是想说,没想到您一个人,仅带两个下属,就有本事把整个基地管理的这么好,真是太了不起了。”
这一句话把晏明灭整懵了。
自从来了这边,遭人白眼惯了,第一次有人夸他的……虽然他也听不出是真的夸还是嘲讽。怔忡片刻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应激的暴躁。他指节扣了扣桌面,冷声斥责:“少跟我来这套!”
少年少年被他吓得肩膀一缩,顿做西子捧心状。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少校……您声音小一点,我害怕。”
晏明灭:“……”
“我身体不好。”少年捂住胸口,咳的惊天动地,“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晏明灭顿时感觉自己像个正在欺凌弱小的恶棍。他心里的火气被这阵咳嗽声浇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处安放的尴尬。他讪讪地住了嘴。
少年咳了将近五分钟,终于安静下来,看起来脱离了生命危险。
晏明灭心里嘀咕,这人是装的还是真的。他阴晴不定地看着少年,从桌上拿起一张卡片,对着昏黄闪烁的灯光,眯着眼,念出声。
“宋栖寒,籍贯哈维尔星,贱民。”
这是少年的ID卡。
晏明灭把卡扔在桌上,重新找回了审问的姿态,“快点,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少年不明所以。
“呵,还装?当然是交代你的身份。”晏明灭虽然刚刚脑袋被道德冲击一遍,但好在他智商挺高,早回过味来了:“一个哈维尔星的贱民,还是未成年,为什么要独自去中央星?你父母呢?家里人呢?”
宋栖寒知道自己这次躲不过去了。但好在他方才一路上已有足够多的缓冲时间,够他编造出一个完美的谎言。
“我……我父母在前些年的复制人战争中去世了,只剩一个在中央星定居的舅舅。我正是要去投奔他,不想飞船在路上失事了。”
晏明灭并没有全信,仍然盯着他,拿出自己破旧的通讯仪:“那么好办,给你舅舅打通讯,让他来接你。”
然而宋栖寒却并没有接那个通讯器。
他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道:“我已和舅舅失联多年,联系不上他,只能到了中央星才能想办法找到。少校,你能送我回中央星吗?”
“这么巧?”
晏明灭冷笑。冷静下来后,更多线索聚集到脑海里,这孩子的身份绝不一般。
“你醒来第一眼,看到我,一眼就认出我是中央星乔氏军团的军官,甚至还认出了军衔;一个普通人,怎么会对军制这么熟悉?”
宋栖寒张了张嘴,道:“那是因为……我的舅舅在中央星的帝**校任职。我从小就要立志考帝**校,所以知道很多军队知识。我这次去,不仅是为了投奔舅舅,也是想要参加帝**校的入学考试。”
帝**校的招生考试确实在这个月,和少年的话对得上。
晏明灭继续逼问:“你身子这么弱,跑都跑不动,参军?”
“我想加入技术兵种。”少年又给出了个滴水不漏的答案,他眨巴眨巴眼睛,“我懂一些技术,可以走技术特招。少校,你们驻地有什么修不好的军防,我也可以帮忙看看。”
帝**是有这么个军种。在科学为主导的时代,懂技术的科学家是最强生产力,每个技术员或科学家都会被授予军衔,甚至比普通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军人军衔还高。
少年的答案没有任何问题。可晏明灭仍然疑心未消。他觉得这少年很怪,又说不出哪里怪,仿佛柔弱的外表下,蛰伏着一头阴森的野兽。
“咳、咳咳……”少年见他不信,又拼命咳嗽起来,柔弱地快要把肺咳出来了,“少校,我说的都是真话……”
陈西一向善良单纯,见状立刻道:“少校,我觉得他没问题。你看,他身子骨这么弱,你赶紧让他休息吧,别再跟审犯人那样一直问了!”
晏明灭抬起那条好腿,往陈西屁股上踹去:“给我闭嘴!”
陈西捂着屁股闭嘴了。
晏明灭打量了一番咳的西子捧心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衣物已经残破不堪,似乎是收了不少折磨,晏明灭心里那点怀疑被这副惨状搅得七零八落,他感觉自己今晚实在问不出个什么了。
他起身,在一旁的储物柜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羊绒毛毯。那是他曾经在中央星获得的,也是现在基地里保暖性能最好的物品。
他把毯子丢给了少年,“你去士兵宿舍休息。”
“你不是中央星人,又没有签注,即使到了中央星也进不去。不过,这个星球有一个专门做偷渡的渡口,每周四傍晚会有一班去中央星的偷渡列车。”他看了看日历,“明天正好是周四。你在这呆一晚上,明天我让陈西送你去那里。”
“……谢谢少校。”少年低头接过毯子,触手温暖。
“陈西,你带他去宿舍休息。”
陈西应了下来,领宋栖寒到了士兵宿舍,紧挨着他和奥利弗的卧室。那是一个简朴的小卧室,只有一张铁架小床。
“我和奥利弗就在隔壁。晚上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们。”
少年打量了一下这个简陋的房间,点头轻声道:“谢谢。”
陈西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围着少年仔细打量,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赞叹:“……真的,是活生生的人啊。”
少年不动声色地微笑:“陈西先生,怎么了?”
“哦,哦……”陈西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慌乱地摆手,他忍不住伸出手指,非常轻地碰了一下少年的脸颊皮肤,然后像触电一样缩回来,“……没什么,就是觉得……很新鲜。我们这里,很久没来过新人了。那个,你好好休息……我也去休眠、哦不,休息了。”
陈西说完这句话,就一溜烟跑掉了,把们狠狠关上。
直到周围都安静了,宋栖寒脸上那点仅存的、用于示弱的温和神色终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厌烦。
这姓晏的还真是麻烦……警惕性那么高,抓着他盘问这么久。
若不是自己装疯卖傻,又编又演,还真被他找出破绽了。
什么破偷渡飞船,还要等到明天。自己晚回去一天,中央星就会出现无数变故。如果不是晏明灭这家伙搅局,自己此刻已经和那个胖子富商登上了从费格里星出发的豪华列车了。
宋栖寒走到床边,却没有坐下。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床单的一角审视着,这里的卫生状况让他担心床单是否隐藏着霉菌。
他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夹杂着自嘲与嫌弃的叹息。
罢了,姑且捱过一夜。
斯是陋室……恐怕陋室的主人和德馨也没什么关系。
他拿起晏明灭丢给他的那块羊绒毛毯。毯子是旧的,但很干净,触感意外的柔软。他将这块毯子仔细地、一丝不苟地在铁架床上铺开,确保它完全覆盖了那层粗糙的床单,为自己隔绝出一个小小的、洁净的区域。
做完这一切,他才和衣躺了上去。他的姿态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像一具躺在石棺中的完美雕像,与这个简陋的房间格格不入。
他闭上眼,正准备陷入睡眠时,忽然,感到眼前闪过几下光亮。
他猛然睁开眼,发现光的来源,是自己胸前一只黄色的宝石吊坠。
这只吊坠,是自打他一睁眼这具身体自带的,一直挂在胸前。
他只当做这具身体主人的一个普通装饰品,并未放在心上。
可此刻,这颗宝石似乎在一明一暗的,闪着悠悠的光。
闪烁三长一短,五短三长。然后停下了将近一分钟,随即又重复着这个频率继续闪烁。
好像是有规律的,像在为他传递某种信息。
宋栖寒瞬间清醒。他拿起那个吊坠,放在眼前。
这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科技或能量形式。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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