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隔着一座桥,桥上是他的盲校,桥下是我的听力中心,而那天暴雨冲垮了所有界限。」
「我们初次相遇时,一个听不见风铃,一个看不见光。」
**阮嘉树的自述**
护理师说第七块地砖后该右转,但没人告诉我转角那盆龙舌兰会咬人。
它的锯齿叶片刮过我手背时,我错觉回到确诊那天——眼科医生用裂隙灯照进我瞳孔,那束光像一根烧红的铁丝,在视网膜上烙下"RP"的盲文。现在这根盲杖就是我的新眼睛,如果“”眼睛"的定义是「把淤青当作路标」的话。
Perkins盲校的走廊永远散发着两种味道:消毒水混着旧地毯的霉味,像被按进一本潮湿的百科全书;还有护理师身上橙花混廉价琥珀的香水,这是失明后我唯一能"看见"的颜色。他们总夸我进步快,却没人发现我偷偷记下了所有地砖的裂痕——左边第十二块有十字形凹陷,右边第四块边缘翘起两毫米。这些微不足道的触觉,是我在黑暗里仅剩的坐标系。
今天定向行走训练时又撞到了那个金属花架。膝盖撞上铁艺雕花的瞬间,我听见身后传来吸气声。不必回头也知道,是那位总把"慢慢来"挂在嘴边的玛丽安女士。她永远不会明白,比起疼痛,更让人难堪的是她递来冰袋时,手套布料擦过我掌心发出的窸窣声——那么轻,却震得我鼓膜生疼。
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雨点砸在玻璃穹顶上的声音,像上帝往人间倒一袋碎钉子。我数着地砖往室内挪,突然听见风铃摇晃的声响——这不对劲,Perkins所有户外装置都经过消音处理,就像他们给我们精心消毒的人生。
盲杖戳到某个异物时,有温度的手指突然攥住我的手腕。
"这是音叉,不是你的盲杖。"
那声音像隔着毛玻璃传来,却让我的脊柱窜过一阵战栗。对方把我的手按在金属柄上,128Hz的震颤顺着尺骨爬上来,我突然想起溺水时的心电图,那种濒死的规律。
失明后第一次,我摸到了声音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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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栖川的自述**
今天又把助听器扔进了喷水池。
下沉时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这大概是我仅剩30%的听力能捕捉到的,最接近音符的动静。主治医生说这是破坏医疗设备,可他不知道,那些被放大的空调嗡鸣和指甲刮擦声,简直是听觉版的满清十大酷刑。
麻省总院的推荐信上写着:"该患者需接受触觉手语训练以应对全聋风险"。我用钢笔把"风险"划掉改成"必然"——反正从听不见G弦那刻起,我的耳朵就已经死了。现在每周三被押送似的送到Perkins上课,不过是为了拿到基因治疗的推荐资格。
触觉花园是我唯一的避难所。那些视障孩子永远找不到藏在玫瑰丛后的长椅,就像医生们永远找不到我耳蜗里溃逃的毛细胞。暴雨来临前,我正在练习音叉定位——把振动着的金属柄抵在颧骨上,幻想这是小提琴琴码传来的共鸣。
然后我看见了他。
那个亚裔男生像台设定错误的扫地机器人,第三次经过同一株龙舌兰。他的盲杖戳地时带着诡异的节奏感,让我想起术后复健时,物理治疗师教我分辨脚步声的练习。鬼使神差地,我挪开了那盆刺伤过他的植物,换上从儿童部偷来的铜风铃。
当他终于撞翻我的音叉时,我抓住了他手腕。他的脉搏跳得很快,像术后我在监护仪上看到的那种不规则波形。
"要试试看吗?"我把音叉塞进他掌心,"比摸破布有意思多了。"
他的泪水砸在我手背上时,我才发现视障者的眼泪是无声的溪流。多么讽刺,我这个半聋人竟成了唯一"听见"这场哭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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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在暴雨中摇晃,但没人听得见。
他摸到我耳后的手术疤,我触到他虎口因握盲杖磨出的茧。在Perkins走廊的黄昏里,我们像两个走错片场的演员:一个该去眼科,一个该去耳科。
可命运偏让我们相撞,像音叉敲响的瞬间——
那些震颤终将消失,但余韵会长久地,长久地停在骨头上。
我们的小阮是后天性眼盲,视网膜色素变性简称RP,一开始只是夜盲看不清,后面才会逐渐失去光明的。而RP目前是无法治疗的,基因治疗只适用于RP的少部分人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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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铃与音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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