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Perkins中心的屋顶敲成一面鼓。阮嘉树蜷缩在音乐治疗室的角落,指尖抵着振动地板——32Hz的余震像心跳一样从地板传来,规律得让人昏昏欲睡。
直到那串脚步声打破节奏。
顾栖川带着一身雨水的腥气闯进来,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胛骨的锋利线条。他的助听器挂在脖子上,像条被冲上岸的银色小鱼。
"又扔喷水池了?"阮嘉树没抬头。
"猜错了。"顾栖川甩了甩头发,水珠溅在阮嘉树手背上,"是查尔斯河的鲑鱼干的。"
阮嘉树嘴角抽动。这家伙总能把自暴自弃说得像场冒险。他听见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是琴盒打开的咔嗒响。松香的气息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流浪者之歌》。"琴弓刚碰到弦阮嘉树就认出来了,"降E小调。"
顾栖川的琴弓悬在半空:"你耳朵比我的好用。"
"是地板。"阮嘉树用脚趾点了点地面,"G弦震动时左下方第三块地板会先响应。"
琴声突然中断。阮嘉树感到顾栖川的体温靠近,带着雨水和松木的味道。他的手指被拉起,按在对方喉结上。
"感觉到了吗?"顾栖川说话时声带的震动顺着指尖传来,"这才是真正的降E调。"
阮嘉树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他的盲杖撞翻琴谱架,金属部件散落一地。顾栖川低笑着去捡,两人的手在黑暗中相碰——一个带着琴茧,一个带着盲杖磨出的硬皮。
"你的心跳很快。"顾栖川突然说。
"你听错了。"
"不是听的。"顾栖川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是感觉到的。"
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振动地板上聚成小小的水洼。阮嘉树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没有Frau Schmidt的监督,没有护士站的调侃,只有雨声和彼此错落的呼吸。
"为什么选这首曲子?"阮嘉树打破沉默。
顾栖川的琴弓轻轻敲打膝盖:"因为它像你。"
"刺耳?"
"倔强。"琴弦又响起来,这次是段即兴旋律,"像有人在黑暗里走路,明明摔得满身是泥,还要假装自己踩着舞步。"
阮嘉树摸到琴盒边缘,那里刻着凹凸的盲文。他辨认出"To C.Q."和一段乐谱——正是顾栖川现在拉的旋律。
"前女友?"
"前主治医师。"顾栖川的琴声没停,"她说我拉琴时像在给自己做心肺复苏。"
阮嘉树笑了。真奇怪,他居然还记得怎么笑。雨水在地板上蜿蜒成细流,把他的裤脚浸得冰凉。顾栖川突然放下琴,温热的手掌覆上他冰凉的脚踝。
"冷为什么不说话?"
"习惯了。"
顾栖川的拇指在他踝骨上摩挲,那里有上周撞到消防栓留下的淤青。"知道吗,"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你身上有七处淤青,左肩胛骨下方还有道疤。"
阮嘉树呼吸一滞。这些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的伤痕,顾栖川是什么时候——
温暖的重量突然压下来。顾栖川的外套带着体温裹住他的肩膀,袖口还残留着河水的腥气。阮嘉树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也会这样用被子把他裹成茧。
"明天我要去德国了。"顾栖川说。
琴盒里的松香碎成粉末。阮嘉树数着地板的震动,三十二下,六十四下,直到顾栖川的呼吸变得清晰可闻。
"哦。"他最终说。
顾栖川的指尖划过他虎口的疤:"说句'别走'会死吗?"
"会。"
琴弓突然被塞进阮嘉树手里。顾栖川从背后环住他,手指覆在他的手指上,引导他按住琴弦。松香、雨水和体温混成一种奇特的催化剂,让阮嘉树僵硬的关节开始松动。
"感受它,"顾栖川的下巴蹭过他的发旋,"音乐不是用耳朵听的。"
琴弦震颤起来,不成调的旋律在雨夜里蔓延。阮嘉树突然意识到,这是顾栖川的心跳——通过相贴的脊背传来,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雨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进来,在振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顾栖川的助听器躺在那片光里,指示灯微弱地闪烁,像某种求救信号。
"我会回来。"顾栖川突然说。
阮嘉树松开琴弓。金属弦嗡鸣着恢复平静,余韵却长久地停在指尖。他知道顾栖川在等一个回应,一个承诺,或者至少是个告别。
但他只是摸了摸琴盒上的盲文,然后站起身。
"你的外套,"他把衣服扔回顾栖川怀里,"臭死了。"
走廊的感应灯次第亮起。阮嘉树数着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两步,直到听见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圣母颂》,温柔得不像顾栖川的风格。
他在转角处停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墙面。盲杖上的第八道刻痕深深陷进掌心,像道未愈的伤。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