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还未开始，不知是否有幸，和公子一同走走。”
人群熙熙攘攘，那人逆着人流站在慕子青的面前。
多日未见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脸上的猪头面具也不知道是谁选的，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诡异中有意外的和谐。
见慕子青一直沉默，他将手上一直提着的兔子灯递了过去。
“和公子有缘，就赠给公子了。”
慕子青伸手，将兔子灯接过。
慕柏川眼皮下垂，浓密的睫毛遮掩着，看不出眼中的情绪。
“等一下。”
慕子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总归他也没有表明身份，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面具。
一起走走，也应该没什么吧。
更何况再过些日子，两个人恐怕连兴平气和说话都是问题。
他将兔子灯提在手上，也装作完全不认识的模样：“既然有缘，便一起看吧。”
慕柏川脚步一顿，他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慕子青，眼中莫名的情绪浓郁的化不开。
然后轻轻点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嗯”，像是眷恋渴望到极致后得到的满足。
两人无言，只是并排走着。
慕子青二人并排站在桥上，看着下面许多百姓手上捧着花灯。
他们将花灯轻轻放在河面，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许愿。
慕柏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问道：“你要放花灯吗？”
慕子青摇摇头，“不放。”
慕柏川静静地看着他：“你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慕子青一脸无所谓的看向远方：“没有。”
“我不信神仙。”
他想要的一切都会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哪怕会粉身碎骨。
“我有。”
慕子青一顿。
慕柏川这个人，很少在自己面前提出什么要求。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那走吧，去放。”
总归是最后一次，又不是什么难事，答应就答应了。
花灯前，慕子青随手挑选了一个，看见慕柏川还在认真的挑选，然后拿起一盏青绿色的花灯。
夜色里，慕柏川白皙修长的手上拿着一根笔，在花灯的花瓣上认认真真的写着什么。
慕子青见状，也拿起一根笔。
看着手上的花灯，慕子青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慕柏川向他走过来。
慕子青突然有了想法。
“你写了什么？”
慕柏川手上捧着花灯，看着慕子青问道。
慕子青摇摇头，“按照道理来讲，这东西是不能说出来的吧。”
“说出来就不灵了。”
慕子青将自己的花灯藏在身后，“我不想知道你的愿望，你也不要问我的。”
慕柏川的眼中充满着笑意。
“好。”
慕子青找了个离慕柏川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将自己的河灯放到河面上。
灯火葳蕤，映照着花瓣上的字。
愿慕柏川平安喜乐，健康无虞。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慕子青看着自己河灯已经和其他的花灯混在一起，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松了一口气，刚想离开，就看到了慕柏川那盏绿油油的灯。
花瓣上的字迹如同慕柏川这个人一样，苍劲有力，将所有的锋芒全都收敛藏匿。
借着灯光，慕子青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慕子青刚刚看清上面的字迹，一颗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痕迹，在自己的头顶炸开一束绚丽的烟花。
“放烟花了。”
慕柏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慕子青偷偷看到了他的花灯一般坦然自若。
他走到慕子青的身边，伸出双手轻轻捂住他的耳朵，借着烟花爆炸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在漆黑的夜中烟花绚烂，隔着面具慕子青看着慕柏川的眼睛。
往日平淡漆黑的眼睛里如今全都倒映着绚丽的烟花，仿若眼中盛满了星河。
或许是因为烟花炸开的声音太大，慕子青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猛烈。
一直到烟花结束，人流散去。
慕柏川才将双手放下。
他看着慕子青，将自己的猪头面具摘下，漏出自已平淡的脸。
“明日便要去大昭寺了吧。”
慕子青也摘下了自己青面獠牙的面具。
“……嗯。”
慕柏川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一路平安。”
慕子青没有回答。
他看了一眼慕柏川，转移了话题：“还是好好关心一下你自己吧，整个人病怏怏的，好像活不长了一样。”
“别做了短命鬼，死了孤也不会祭拜你的。”
慕柏川笑了一声：“若是真的死了，我会进宗祠。”
只要慕子青还是皇室的人一天，慕子青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要祭拜宗祠这件事。
慕子青一阵无语。
也不知道慕柏川这些到底是和谁学的，竟然还会面无表情地开玩笑了。
慕子青提着手上的兔子灯笼。
“孤还有事，就先回东宫了。”
慕柏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停驻在原地，知道慕子青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
一股鲜血从喉咙深处涌出。
慕柏川再也克制不出，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一直躲在暗处的广白急匆匆地赶到他的面前伸手扶住了他。
“殿下！”
慕柏川摆摆手：“我无事。”
广白满眼着急。
“这还叫没事！”
南下一路，广白并非一直守在慕柏川的身边。
当他再次找到自己主子的时候，就已经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了。
回到京城之后，慕柏川也不让他声张，某个地方不停的向安王府送一些药方。
吃了也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
“殿下，您究竟是怎么了？”
慕柏川闭着嘴，什么都不肯说。
一双战靴映入眼帘。
曹承衍穿着战甲走了过来。
“陛下有请，命安王殿下速速进宫，一刻也不许耽误。”
慕柏川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对陛下的召见心中音乐有了一个猜测。
一直到御书房，慕柏川发现一个侍卫和婢女都没有。
他打开房门，看着昭帝一人在房中静静地等待着他。
慕柏川将房门关好。
“跪下。”
皇帝背对着他。手上在身后交叉。
慕柏川跪在地上。
“儿臣见过父皇。”
昭帝转身，将手边的杯子扔向慕柏川。
“你好大的胆子！”
慕柏川没有躲闪，任由杯子砸在自己身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慕柏川沉默了许久，“知道。”
昭帝被他这幅淡然处之的态度起的吹胡子瞪眼睛。
他绕过书桌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子。
伸手抱住慕柏川的双臂。
“川儿啊。”
昭帝言辞诚恳：“你知道朕对你寄予多大的厚望吗？”
“你若是玩玩也便罢了，怎么可以是他。”
“就算他——”
慕柏川猛地抬头。
“他什么？”
昭帝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险些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就算他长相再过貌美，你也不该对他存有那些心思！”
慕柏川面色平淡，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昭帝坐在椅子上无奈地仰头望天。
“罢了，你身上有伤，先回去好好休息。”
慕柏川终于有了动作，行礼后沉默的离开。
昭帝闭着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与此同时，慕子青正在寝殿的摇椅上坐着，一晃一晃。
炉火烧得正旺，整个房间里都暖烘烘的。
印全正在一旁为自己的太子殿下准备远行的行囊。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带上。”
慕子青闭着眼睛，听着印全在自己身旁念叨。
像是平常聊天一样，慕子青突然想起了什么。
“今年冬天怎么感觉有些暖和，这炉火生的也太旺了吧。”
“感觉屋子里有些热了。”
印全折衣服的双手顿住。
“一直都是这样，没变过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年冬天殿下寝宫内的炉火都是这般的温度。
而且用的煤炭一年要比一年多。
除了身中寒毒的太子殿下，其他人都是在屋中穿夏服，出去穿冬服。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慕子青第一次说热。
慕子青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似乎没有再犯过寒毒。
他原以为或许是命不久矣，连寒毒对他的身体都起不了任何反应。
但是。
慕子青睁开眼睛。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心中不好的想法愈演愈烈。
慕子青想起这些日子自己见到的慕柏川似乎越来越消瘦。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自己时是何等的冰凉。
还有……
那如同寒毒发作时一般颤抖昏迷，疯狂寻找一丝温暖，却无论如何都热不起来的样子。
慕子青站起身子。
“印全、印全！”
印全迅速走到他的身边。
“怎么了殿下？”
“把近些日子替慕柏川诊治过的太医都叫来。”
慕子青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
脑中控制不住的想法愈演愈烈。
见慕子青眉头紧皱，印全赶紧去按照吩咐办事。
慕子青双手握拳，胸口仿佛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
他用尽力气想要呼吸，却还是感觉喘不上气。
不。
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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