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黏腻感像一层无形的枷锁,箍得宋梨心烦意乱。
她几乎是冲进家门玄关的,连琴盒都只是随手丢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张姨!”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
正在厨房忙碌的张姨闻声立刻擦着手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宋梨伸出的、手腕通红一片还沾着奇怪污渍的手。“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是怎么弄的?”
她心疼地低呼,赶紧拉着宋梨到明亮的水晶吊灯下细看,看清是胶水后,反而松了口气。
“别急别急,小事情。”
张姨将她的手浸泡在温柔里,然后加了些东西在里面,等了一会儿,顽固的白色粘稠物如同遇到克星,迅速失去粘性。
张姨用湿毛巾轻轻一擦,那些让宋梨烦躁了一路的污渍,连同那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腕的皮肤恢复了原本的白皙,只有用力搓揉留下的那片通红,昭示着刚才的狼狈。
“好了好了,干干净净。”
手腕上的不适消失,但心头那团因练琴不顺和卫生间遭遇搅起的阴郁却并未散去。
晚餐桌上,父母照例缺席,诺大的餐厅只有刀叉偶尔碰撞瓷盘的轻响,空旷得让人心头发冷。宋梨草草扒了几口饭,便起身去了三楼的练习室。
打开琴盒,拿出那把陪伴多年的、光泽温润的小提琴。
指尖抚过琴弦,本该是熟悉安心的触感,此刻却只觉得沉重。她架好琴,将琴弓搭上琴弦,试图找回下午丢失的乐章感觉。
然而,第一个音符刚在空旷的练习室里响起,下午卫生间里那些断续的呜咽、凄厉的尖叫、胶水浇落的粘腻声响、头发燃烧的焦臭味…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搅乱她的心神。
烦躁像藤蔓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她勉强拉完一小节,停下,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
“汪汪汪!汪汪!”
一阵清晰又熟悉的狗叫声,带着欢快的穿透力,突然从花园的方向传来,打破了练习室令人窒息的沉闷。
宋梨放下琴,快步走到床边,唰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丝绒窗帘。
窗玻璃外,是别墅后院精心打理过的草坪。
一个穿着印有蠢萌白色卡通狗头图案T恤的少年,正站在窗外格子状的阴影里,一边咧着嘴傻笑,一边用力拽着手里那根快要绷直的牵引绳——绳子的另一端,一只兴奋得尾巴快要摇成螺旋桨的纯白萨摩耶。
小白一看到她,兴奋的大吼一声,半个身体都快立起来了往前冲。
柏知贺显然没料到小白会突然发力,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好巧不巧,脚下一绊,踢到了半埋在草坪里的自动洒水器喷头。
“哎哟!”
一声惊呼,他整个人失去平衡,脸朝下结结实实地扑进了柔软的草坪里!
宋梨几乎能想象到他啃了一嘴草沫的样子,一直紧绷的嘴角竟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一下,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她迅速推开沉重的窗子,对着还在兴奋刨地的小白命令道:“小白!坐下!”
萨摩耶闻声,条件反射般地刹住车,乖乖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那张天使般的笑脸,粉红的舌头欢快地吐着,尾巴依旧在草地上扫来扫去,扬起细小的草屑。
柏知贺狼狈地撑起上身,“呸呸”吐掉嘴里的草叶和泥土,脸上、T恤上、头发上都沾着绿色的草汁和黑色的泥印,那只卡通狗头印花也变得脏兮兮。
他一脸无奈又好笑,从小白身后探出沾着草屑的脑袋,仰望着窗内的宋梨,眼睛亮晶晶的,没有半分尴尬,只有纯粹的、看到她的喜悦。
“宋梨!”他大声喊着,声音带着阳光的气息,“一起去散步吧!小白它可想死你了!”
他拍了拍身边大白狗毛茸茸的脑袋,小白立刻配合地仰头“汪呜”了一声,湿漉漉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宋梨。
快两周了。
自从上次她说了那些话,两人不欢而散后,柏知贺就真的没再在她家后院出现过。
她本以为…本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他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带着一身草屑和泥土,笑得如此灿烂地再次出现?
为什么自己连日来因比赛而焦灼紧绷、辗转难眠的神经,在看到他摔得灰头土脸,竟真的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弛?
窗外的夜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吹进来,拂过她因练琴而微微汗湿的额发。
宋梨沉默地看了柏知贺几秒,那双期待的眼睛让她心头某个角落微微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砰地一声关上了窗。
几分钟后,别墅侧面的铁艺小门被推开。
宋梨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运动装走了出来。
花园柔和的景观灯下,一人一狗果然还乖乖地等在门外。
小白一看到她,立刻热情地扑过来,毛茸茸的大脑袋在她腿上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呜噜声。
宋梨蹲下身,揉了揉它厚实柔软的颈毛,故意用手指揪住它毛茸茸的立耳,往两边轻轻拉扯。小白不但不躲,反而追着她带着胶水残留气味的手指嗅闻,随即嫌弃地扭开头,响亮地“汪汪”抗议了两声。
柏知贺笑着把牵引绳递到她手里。
“你又要参加比赛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眉眼间,语气笃定。
升入私立高中后,宋梨的压力肉眼可见地增大。他见过她躲在花园里偷偷吸电子烟的样子,像只被困住的小兽。
他阻止过,但得到的只有更冰冷的沉默。
“嗯”,宋梨接过绳子,简短地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绳子粗糙的尼龙质地,“我妈托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举荐我参加的国际赛事。拿到名次,对申请顶尖音乐学院是决定性的筹码。”
她像在念一份说明书,但柏知贺听出了那平静语调下沉重的负担。
柏知贺看着她低垂的侧脸,路灯的光线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小片阴影,美极了。
他放柔了声音,带着纯粹的鼓励:“你已经很棒了,宋梨。真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徐阿姨希望你能更优秀,这没错。但我…我只希望你能比现在更开心一点。”
晚风吹动他额前微卷的碎发,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此刻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宋梨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拿了名次”,她目视前方,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就开心了。”
目光不经意扫过柏知贺T恤的前襟,那里沾着一大片醒目的黑绿色污渍,是刚才摔跤的杰作。柏知贺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以为,”她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不会在后院看到你了。”
柏知贺坦然地迎上她的视线,没有闪躲。
“我永远不会不理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磐石一样沉甸甸地落在宋梨心上,“我只是…在生你说那些话的气,也在跟我自己赌气而已。”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正用鼻子拱宋梨手心的小白。
“自己怎么赌?”宋梨追问,带着点纯粹的好奇。她不太理解这种和自己较劲的情绪。
柏知贺的脸颊在昏黄的路灯下似乎泛起了一点点可疑的红晕。他不自然地偏过头,下意识地在胸前的口袋位置摸了摸,那里空空如也——他今天没带他几乎从不离身的宝贝相机。他有些失落又尴尬地慢慢放下手,声音含混:“…我不想说。”
宋梨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追问的兴趣。“不说就算了。”她淡淡地应道。
小区旁的公园里灯光柔和,空气里浮动着青草被晒了一天后的暖香。
小白一看到绿色乐园就彻底疯了,撒着欢地叼着飞盘来回疯跑,累得呼哧带喘才终于消停。它心满意足地肚皮朝上躺在宋梨脚边,粉红色的舌头耷拉在嘴角,毛茸茸的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草地,乌溜溜的眼睛充满渴望地看着她。
该挠痒痒了。
宋梨手指探进它厚实柔软的白色毛发里,轻轻抓挠着底下温热的粉白肚皮。那触感温热、柔软、充满生命力的搏动,像捧着一小团暖烘烘的阳光。
柏知贺就枕着小白,仰面躺在旁边的草坪上。宋梨每次给小白挠痒痒,随着动作,袖口总会不经意地扫过柏知贺的脸颊。
宋梨每次抬眼看向躺着的柏知贺,目光都会撞进那双在橙黄色路灯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
折射着暖色的光芒,专注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灼热,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像温暖的漩涡,要把人整个吸进去。
“看我干什么?”宋梨终于忍不住开口,停下了挠痒痒的动作,小白立刻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柏知贺的视线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又猛地转回头,更加专注、更加固执地迎上她的目光,不再掩饰。
“我想看”,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荡,“以前我都是偷偷的看,怕你烦,怕你生气。现在…”,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光明正大地看。要看个够。”
这直白到近乎宣言的话语,像一块石头投入宋梨看似平静的心湖。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竖起防备:“我说过你不可以喜……”
“喜欢是我自己的事!”柏知贺猛地打断了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和执拗。
在宋梨的记忆里,他很少这样打断过她的话。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光,都是柏知贺像只不知疲倦的快乐小鸟,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她只是偶尔回应几句。
但只要她开口,无论多么细微的情绪波动,柏知贺总能敏锐地从那些蛛丝马迹里捕捉到——她压力大了,她和父母吵架了,她突然想吃李记的限量甜品……父母吵架他无能为力,但第二天清晨,香甜的李记甜品,总会准时出现在她的小提琴琴盒旁。
这样的打断是第一次。
这样斩钉截铁地宣告“你管不了我”也是第一次。
这陌生的强硬让宋梨微微怔住,心头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像是被冒犯,又像是一潭死水被投入石子激起了微澜。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不悦追问:“你在不满什么?”
她以为他是在为之前的争执赌气。
柏知贺看着路灯下她微微蹙起的眉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却似乎并未真正理解自己汹涌的心意。
一股深沉的苦涩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对方只关注于他此刻的“不满”和“不驯”,自己长久以来的顺从和迁就,才是理所当然的吗?
逆来顺受,似乎真的不是办法。他心底那个微弱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宋梨,”柏知贺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撑起一点身体,更近地看着她的眼睛,“礼尚往来。我好像…还从来没有问过你。”
夜风吹过草坪,四周只剩下小白轻微的鼾声和远处模糊的虫鸣。
“你喜欢我吗?”
这六个字,清晰地、毫不迂回地砸在宋梨的心上。她看着柏知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小小的,却占据了他整个瞳孔,一丝缝隙都没有,纯粹得如同整个世界只剩下她。
她是一个不会关心别人的人。
就像下午在卫生间里,那个被胶水糊住头发的女孩,她心里有多痛,尊严被践踏成什么样,未来会留下怎样的阴影…这些念头甚至从未在宋梨的脑海里停留一秒。
她只关心自己手腕上那点恶心的胶水什么时候能洗干净。别人的痛苦,对她而言是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可柏知贺不一样。
宋梨是独生女,父母是事业版图上永远忙碌的旅人,他们的爱意如同昂贵而稀有的收藏品,更多时候是锁在名为“期望”的玻璃柜里,供她仰望却难以触及。
柏知贺,却是从小和她一起住在大院里,之后尽管两家不住在一起了,也依旧总是出现在她家后院草坪上。他陪伴她的时间,比父母加起来的还要长。
可自从进入私立中学,父母的要求又升高了,他们开始频繁要求她“多和那些有背景的同学接触”,他们之间因为学校的不同,被硬生生地切割、稀释了。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独自一人,习惯用冷漠筑起高墙。可当柏知贺真的不再翻过那道矮墙,后院只剩下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草坪时,一种陌生的、冰冷的寂寞感,会悄然在练琴的间隙啃噬她的心。
她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却原来最害怕的,是彻底的孤独。
当柏知贺第一次笨拙地、用发红的耳朵和躲闪的目光泄露了少年心事时,她心底深处,其实是涌起过一丝隐秘的、自私的欢喜——原来对柏知贺而言,她宋梨,依旧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存在!
可下一秒,那簇微火就被更庞大的黑暗吞没了。
如果…如果她回应了这份心意呢?
他们之后会怎样?
柏知贺会看到那个在卫生间外冷漠旁观的宋梨吗?会看清她琴声下隐藏的焦躁、自私和灵魂深处的空洞吗?
他们会开始争吵吧?会为彼此的差距和无法理解而痛苦吧?最终,会不会像父母无数次在她面前上演的那样,只剩下疲惫的厌倦和冰冷的分离?
如果结局注定是失去,那么,不如从未开始。
喜欢这种东西虚无缥缈。
“如果你没有那些心思,”宋梨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和疏离,“我们还能做朋友。”
这是她划下的界限,是她认为最安全的位置。退回原地,假装一切未曾发生。
但柏知贺只是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的眼底没有愤怒,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纯粹。
“如果我不喜欢你,”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我们现在,根本不会坐在这里。”
草坪上的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压力什么的,上上班就好了(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嘴边又拿走,嘴里吐气。)
PS:更新节奏看情况哈,没意外就是七点八点这个时间段啦,更新章节看字数哈,如果有人看的话我就多更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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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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