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
“这天下,有人生来住画栋飞甍的楼阁台榭,也有人容身于几尺方寸的穷阎漏屋,有人笑问何不食肉糜,有人为五斗米折腰,有人却为了一石米而丢了性命。”
“这世间,从来都不公平。”
“坏人和好人的界限也总是模糊的,不是吗?”
“先生,我”
槐香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神色似乎烦闷又似乎不解。
春风拂过,少年耳边的几根发丝轻轻地摆动了一下,而后随意懒散地虚扶着棱角分明,白皙稚嫩的脸颊。
少年不急不慢的话语虽然清冷却也包容。
“若你还是要问,为什么‘他’犯的错,却让别人来背负。”
“那么你觉得贺明萧该死吗?你觉得槐香该死吗?你觉得一直吸骨食肉的槐香家人该死吗?”
“春杏。”
“是非对错只是因人而已,你又怎么知道或许槐香有一瞬间也曾想过要这么做。”
“或许,只是别人做了槐香原本想做的事。”
“不管过程如何,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话锋一转,少年好似低声叹了口气,娓娓道来中带着以往不同的温和。
“春杏。”
“在你没有足够自保能力的情况下,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尝试去做以卵击石的事情。”
“生命是脆弱的,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脆弱。”
原本一直低着头不再说话的人倏地抬起了头,眼神牢牢盯着先生,脸上的表情有一丝犹豫,随后又转为坚定。
“先生。”声音有些颤抖,却又极其认真。
“先生,春杏的生命也是重要的吗?”
正午时分,阳光很是温暖,丝丝微风轻轻拂过,带着一阵阵青草的味道,也带着后厨因不断翻炒而传出的饭菜香,味道混在一起,却人觉得并不难闻,反而觉得心生暖意,昏昏欲睡。
这样的日子有些滋润,生活恰到好处。
就如眼前之人所说出的话语一样,刚刚好,只需要刚刚好。
“春杏”
“我希望”
“希望你能活得开心,并且对自己充满希望。”
“因为这是先生我今年的第一个愿望。”
人们常常说绽放的烟花五彩缤纷,极美极美。以往春杏并不觉得,因为那时的她习惯性躲在角落蜷缩成一团,身上破败的衣服,露出泛着青光的脚踝,因常年挨饿而不断搅动的肠胃,都在清楚的告诉她烟花才不美,美好的事物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但此时此刻的她却想起了每年过年时远远看到的烟花。
原来烟花真的很美啊!
心里绽放出的烟花,谁也不知道。
只有当事人牢牢地记在了心中,慰寄此生。
至那日先生与春杏交谈过之后,春杏又恢复了以往风风火火,没心没肝的样子。
只是前后有哪些细微的差别,旁人也看不出来。
三月中旬,抬棺。
早上还算晴朗的天空,到了晌午时分却下起了小雨。
路上一行返回的人,衣服沾着湿气,脸上带着悲伤。
路边不知名的野草却欢快地伸展着腰肢,举头欢呼着这场春雨。
一面悲伤,一面喜悦。
一行人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楼中,春杏刚打算让先生先喝碗姜汤去去寒,却见先生冲她轻轻摆了摆手,转身重新进入这微雨中,朝着后面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男子走去。
屋檐下。
“小公爷身子可好些了?”
温和熟捻的语气,好像二人之间是相处了很久的老友一般。
“你都猜到了,不是吗?”李笙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笃定,明明他们只见过一面,并不熟悉。
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质问他,为什么语气还如第一次一样。
“小公爷,你觉得在下该知道什么?”
“是指这件事的结局。”
“还是指这件事的原因。”
在这有些泛着冷意的细雨中,对方说出来的话语却含着一丝熟悉的包容。
容不得李笙细想,便又听到身旁之人的声音。
“槐香知道了你这样做对吗?”
笃定的话语让对面之人瞬间愣住。
“你”一时的错愕,李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你想找人倾听,我就在这里。”
外面的雨继续下着,李笙的思绪却不知觉有些飘远。
“你别怕,抓紧我的手哦,我一直就在这里。”周围街道行人收摊疾走的声音,李胜全都听的很清楚,刚刚的感觉正如身旁这人的声音一样?一样?
恍惚中,李笙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是在他7岁的时候,元宵花灯节,他与护卫被人群挤散。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挺着大肚子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慈爱的笑,一双布满老茧与油脂的手紧紧抓着他白净圆润的小胳膊,说出的话语极其温柔,吐出的口气却极其恶臭,“小朋友这是迷路了吗?别怕,叔叔这就带你回家。”
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幼童虽然不知眼前这人的目的,但孩子的直觉却让他觉得这个叔叔很讨厌,尤其是男人一双在他身上转来转去,让人露骨不适的眼睛。
小男孩拼命想要挣脱眼前这个男人的手,原本男人还堆着笑意的表情倏地变的狰狞,狠狠拽着他的胳膊,捂住他的嘴想要把他拖走。
就在他将要被拖走时,却听到男人大叫了一声,随即松开了他的手臂,再次看去时只见眼前的男人另一条健康的腿上血淋淋地插着一把精致的匕首,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男人身旁身高还没有他高的小女孩飞快抓住了自己的手疾跑进人群中。
他还记得,摆脱了男人后,小女孩牵着他的手拥挤在人群中,笑嘻嘻又带着安慰的语气不间断和他说话。
“你别怕,抓紧我的手哦,我一直就在这里哦。”
“你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吧,我也是,我们先回到原来的地方等着,家里肯定有人在那等着我们呢。”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姚戈哦。”
“你知道是哪个‘戈’嘛?”
“是古代的一种冷兵器哦。”
“是用青铜或铁制成的哦。”
“你知道青铜和铁嘛?”
“……”
“听我阿娘和父亲说,我刚出生的时候身子骨很弱,大夫说活不过一周岁,所以我父亲给我取了这个字,希望我身体健康,也希望我未来光明通达。”
“你知道光明通达是什么意思吗?”
“……”
小孩子的话总是断断续续又带着十万个为什么。
那晚耳边稚嫩软糯的不断絮絮叨叨的声音虽然很吵闹,却也让他觉得很安心。
后来当晚听到那个男子被抓起来了的时候,他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被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打散掉最后一丝害怕。
那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
“小公爷。”
耳边有些清冷的声音,拉回了李笙的回忆。
回过神来,李笙抿着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人的面貌。
不像她,不是她。
她的五官是明艳精致,京师同时期的闺中小姐在她面前也大多会黯然失色,一身温婉灵动的气质又让见到她的人生起琉璃易碎,小心翼翼呵护的柔软心肠。
即使当时的她还未张开,但见过她的人无不怀疑,今后的她必定光彩夺目,倾国倾城。
不像眼前之人。
眼前之人,虽然五官端正、清秀白皙,但顶多是刚达到俊俏及格线,或许在往上加个十分。
面容和明艳夺目是半点不搭边。
若单看五官,有些消瘦的脸颊让人感觉有些凌厉,但结合着周身的气质却又让人想到‘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八个字。
“小公爷,我可没有断袖之风。”
带着调笑的话语,打断了李笙的沉思,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尴尬。
“回到第一个问题,小公爷若想找人说你与槐香的事情,我随时都有时间。”
礼貌的人总是适时地替别人解围,这是李笙发现面前之人的一个优点。
看了看还是阴沉的天空,李笙想到了槐香,心中随即又泛起了苦涩,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姑娘产生了爱情的感觉。
“那晚——”语气停顿,少年好似拼命喘了一大口气,才能给他力量让他继续说下去。
“那晚槐香出门时,我知道。”
“我偷偷跟着她,见到了贺明萧,见到了她与贺明萧争吵后失望的离开。”
“当时我确实满含着愤懑,所以我在槐香走后袭击了贺明萧,用石头砸伤了他的头,只一下,他便倒地不停抽搐着,我原本还想多打几下,直到,直到——”
后面的恶意没有说下去,李笙吐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再次举起石头的那一瞬间,可能是害怕吧,我逃了。”
“回去的半路上我又生起了该死的怜悯,觉得就这样走掉,他一个人在荒郊野岭会出事。”
呵呵,李笙此刻的表情满是麻木,与讥讽。
“你看到了槐香对吗?”
清冷的声音让李笙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是残忍的。
“对!”
“我看到槐香当时的表情,麻木地笑着,双手毫不犹豫地割断了贺明萧的手筋、脚筋、还有声带。”
“槐香发现了你,对吗?”
“对!”李笙有些厌恶这人的声音。
“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事,对吗?”
“对!”
“你知道槐香不想活了,对吗?”
“对!”
此时的少年早已泪流满面,双手捂住脸颊,泪水却毫不阻碍地流了下来,好像稚童极需要呵护般无助且彷徨,一声一声喃喃自语般自虐着。
“我劝不住她,我劝不住她。”
“我根本不怪她,也从来不觉得她可怕。”
“我劝不住她,拉不住她。”
“她跪下来的求我,满脸的绝望麻木,眼神像刀子一样扎的我难受。”
“我,我根本带不走她,救不了她。”
眼前的少年哭的悔恨又绝望。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可生机又是这样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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