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票换来换去，出行的那天也早晚会来，周六的上午没有早高峰，机场高速晴空万里，车里坐着的两人，却满心波涛汹涌。
开车的乐辰言此时本来正应该在南京，今晚是他的场次，然而昨天他还是陪她杀了回来，整理了两箱行李，今早和她一道出门去机场，她飞纽约转机，他飞南京候场。
身后还跟了另一辆，鹏鹏开得，还有两位工作人员，等会儿负责把这两辆车开回去。
龙佳昱从后视镜能看到它，显然有点不好意思，“这样是不是显得排场太大了。”
“有什么的。”乐辰言不以为然，换作平时一定会一笑置之，今日不至于愁眉苦脸，但也笑不出来，“是我爸公司的，又不是工作室的，给他们放假不用坐班，他们还开心呢，等等肯定去望京吃饭，我让他们找我报销。”
“你想得周到。”她轻轻说着，想到那天也是一样，龙佑华说项目到了收尾阶段，不回北京了，安排个司机送她去机场怎么样？
她回答说没事，我打个车也一样的，乐辰言不小心偷听到，立刻算好时间，叫鹏鹏订票，周五下午一起从南京回北京，周六上午一起去机场。
于是原本要在酒店难舍难分的戏码搬到了机场，T3航站楼的安检口无事不可都充斥一股离别的气氛，尤其是在留学生返校季。
鉴于乐辰言也有张机票，他就有恃无恐地和她一起领了登机牌，又一起过了闸机，等小火车的时候，才想到两个人不能去同一站，国内国际的航班，并不在一个楼。
二人心中各自遗憾着，小火车已经行驶至眼前，鹏鹏识相极了，刚才就和他们拉开距离，现在更是一溜烟窜到最前面的车厢。
他俩却都站在原地没动。
龙佳昱看着人群稀稀拉拉地冲了进去，直到站台上只剩他们两人，她还是没抬头去看他，她担心他会误以为这是催他上车。
她不想那么快上车，一旦上了车，分别就彻底进入倒计时，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没机会多说两句话，虽然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没剩什么必要的了。
然而车门关闭的前几秒，她还是没忍住想寻找答案，她好奇他的反应，一动不动，是和她想的一样吗？
抬头便撞上这张苦笑的脸，将她的手拉得更紧，怕她冲出去一样，“再等一辆吧。”
“再等两辆。”她得寸进尺起来。
乐辰言笑了，低头看了眼手表，“再等十五分钟，不能再多了，怕你来不及。”
“来得及......”
二人终于笑了，有时赖床五分钟都能让人如释重负，更何况乐辰言抢了十五分钟。
“《雪夜渔舟》演完我就去找你？”
“不是感恩节吗？”龙佳昱奇怪，这个决定商量无数次了，怎么会变卦？
他笑得讳莫如深，“好像......也差不多。”
心中千头万绪，眼前是人头攒动，布满分别的犹豫和赶往下一站的匆忙，她较起真来，“不能差不多。”
说罢还夺过来他的手机，打开日历翻到十一月，指了指被系统标红的最后一个周四，一本正经告诉他：“这个是感恩节当天，我们是前一天开始放假，也就是周三。”
一边说着，她在周三那个日期下备注了两个字“放假”。
“所以你就这一天过来吧？”她眨眨眼望着他，“周二晚上也可以，我的课表周二周四只有一堂课，而且是中午。”
乐辰言认真看了两眼，点点头，“记住了。”
龙佳昱心满意足还给他，整个上午闷闷不乐，此刻忽然有了奔头：“三个月......”
她想说三个月不能出任何乱子，但又没开口，在这种事上她迷信得很谨慎，生怕一语成谶，后果不堪设想。
“巡演还有两个多月，刨去南京，剩下四个城市。”他认真向她汇报接下来的计划，“到时候拿到计划，我会把我的场次时间给你，你算算时间，只要我不在台上，你都可以打给我，我不会静音的。”
这也是他从前几天到昨晚和她强调过数次的，从前经常在公共场合，他的手机有时振动，有时静音，这下全部改成振动，为了不错过越洋电话。
“好。我的课表也发给你，记得有空打给我。”这话她也说过好几次了，从半个多月前选完课到现在。可是没有异国恋经验，她也总是生怕他忘了。
他的手还停在她腰间，对路人频频投来的目光毫不在意，帽檐压低低着头，只有于他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才能看清他的正脸，他又低了几分，靠的更近，“照顾好自己啊，然姐上次说你们那离五大湖不远，但是秋冬也很干，你一定要多喝水，不爱喝白水，就泡我给你装的花草茶，对身体对嗓子都好。不要喝那么多冰可乐，尤其是生理期，有一点不舒服就要赶快吃药，我听她们女演员说，提前就吃可以压下来，你知道的吧？”
“我当然知道。”挤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眶已经红了。这人台词功底了得，感染力十足，区区几句嘱咐，竟然把她好不容易调节好的心态击溃。
又一列小火车驶过，她拽了拽他衬衫的后摆，“我们还是上车吧，总感觉有人来看。万一你被认出来不好吧？”
“我哪有那么火？”乐辰言笑着，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睛也潮潮的。
不过最终，二人达成一致，把彼此拉近了车里，而后佯装无事，乐辰言先到站，轻轻抱了她一下，就立刻窜下了车。
车门缓缓关严，直到它又开动了，龙佳昱依旧望向车窗外，那黑衬衫黑鸭舌帽的身影依旧矗立在那，眼神却跟随她的方向走。
夏天的一场大梦，到这里似乎告一段落，可是她人没醒，她可能永远也不想醒。
十几个小时之后，踏上另一片土地，她终于从离别的余韵中缓缓理智下来。
两位朋友已经到机场接她，她们的男朋友在家准备接风的大餐，说是从某个西南地区的电视剧里看到了鸡公煲这道菜，于是这两位江南大厨也想效仿一番。
或许是新手光环，又或者安舒和梁以恒本来就严谨，没尝过的菜，似乎还复刻得像模像样。龙佳昱刚下了陈微然的车，就闻到家门口的香喷喷的味道。
然姐迫不及待地进了门，“卖相不错啊。”
龙佳昱也跟上，本来打算先上楼简单收拾下行李的，眼前白白嫩嫩的鸡块浸满了红油诱惑着她，她便洗了手就加入饭局。
周可盈在路上已经和她叙述了魏深搬走的前因后果，在早茶店的不愉快之后，安舒给他发了信息，明面上可以帮忙搬家，实则是催他赶紧滚。
魏深这次没再装傻，数小时后回了信息，大意是房间腾空了，他的合同还有两个月到期，这两月房租，他可以发发转租。
安舒不耐烦极了，没想到他最后憋出句这个，大手一挥告诉他，这事你不用管了。
龙佳昱不奇怪，说魏深就是这样的人啊，表面上玩得开，其实在关系上斤斤计较，在钱上更是。可计较来计较去，除了满足物质和生理需求，再没得到过别的。
回到家后，陈微然把这话转述出来，另外四人纷纷表示有道理时，龙佳昱却埋头吃饭，毫不在乎。
“对了佳昱。”周可盈心中还装了另一件事，“我哥之前说韩北霆给雅心的车要处理，咱们哪天一起去找他吧？”
筷子终于被放下，龙佳昱倏地抬头，“这是什么老黄历了，你爸没和你说吗？韩北霆回不来了。”
这下众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刷刷看向她，她惊讶之余，一五一十解释：“你爸说韩北霆家里资金链断了，他们家搞房地产么，之前在内蒙被套了一波，又贷款贷了不知道几个亿，跑到三四线城市去建商圈，一环套一环，这下好了，老板变老赖，韩北霆他爸说可以找到钱帮他读完书，但是那钱不够他找代上，一来二去在数额上扯皮，他爸干脆叫他不要来了。”
那倒霉老头怎么垮台的细节，她记不太清，结果倒是清楚，还想再嘲讽几句，众人七嘴八舌起来。
“资金链断了？”
“是不是去鄂尔多斯了？一定是被忽悠的。”
“那一代商人是都靠贷款，但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们那种土老板，都是跟着人脉走，尽调做不明白，也不知道找人算一卦。”
一人一句，没人同情韩北霆的遭遇。
也怪不得一桌子人瞠目结舌，那是经济上行的年代，疫情、贸易战、房地产泡沫，这些两三年之后发生的事，当年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陈微然突然脑筋一转：“他家是不是得罪人了？有人整他？”
周可盈在一旁补充：“可能连带大腿都完蛋了吧......”
龙佳昱没参与分析，这些话在周建宇告诉周维的时候，周维也提过几句。
不过回来之后的杂事少了一桩，她就一心扑在学习上。有陈微然在，酒局也没有明显变少，有时在她家，有时在隔壁，楼下的房间变成储藏室，楼上有时也会多个安舒，不过她的大部分时间就泡在学校画室，回到家就上楼打电话，似乎和家里这对情侣互不干扰。
不知不觉，树上的枫叶由绿变黄，又悄然落下，洒了满地，十一月紧锣密鼓地到来，下周就是感恩节假期，她却要在这周四的中午交个短片大作业。
周三的晚上愣是灵光乍现，想到一处可以大改，熬到早上，只睡两个小时，起来又去班上播放作品，老师同学集体赞叹她的创意，她确定分数不会低，便终于松了口气，回家妆都没卸，倒头就睡。
再睁眼已经天黑，肌肉记忆让她翻出手机，从来没有失联过这么久，乐辰言找不到她怎么办？
还好是冬天天黑得早，不过才晚上七点半，然而庆幸之余又有些失望，手机里并没有他的任何信息。
国内八点半，平时这个时间，他通常已经醒了。
没有乐辰言的信息，周可盈的倒是有一条。
“醒了回我啊！”
她没多想，大概是叫她吃晚饭的，于是简短回答：“醒了。”
周可盈在一分钟后就敲门冲了进来。
“你这周没事了吧？起来玩啊，我们去KTV！”
“什么？”龙佳昱缓缓坐起身，揉揉眼睛，只觉得两个室友都疯了，上个月为了复习考试，秋假旅游计划直接取消，这次考试的前一晚，为什么要去KTV呢？
而且细问下来，发现根本没几个人想去，隔壁那两个人更奇怪，一会儿梁老师说然姐不去，他自己来，一会儿又变成了然姐说要来，梁老师要复习。
其他朋友呢，似乎也不是什么平时爱唱歌的人。
传说中一开始就不顺的活动一定会出岔子，龙佳昱换了衣服随周可盈下楼，还是难以置信地问他们：“下周二晚上就开始感恩节假期，为什么非要这周四？我是明天没课的，你们不是要考试吗？”
周可盈和安舒互相看了对方。
“考试很简单的。”
“对啊，不用复习，平时就会了。”
也罢，龙佳昱没再矫情，他们难得要组局，不能做那个扫兴的人。
“可是七点就开始唱歌，是不是有点早啊？”她心中仍有怀疑，却听“哐当”一声，大门被推开，陈微然径直走了进来。
皮草外套过膝靴，然姐今天挺隆重的，龙佳昱看了看自己这件卫衣，是去画室的“工服”，“要不，我去换个衣服？”
陈微然点点头，“你是该换一件。再补个妆也可以。我们等你。”
龙佳昱想不通为什么又来一个兴奋的，但不想他们等，还是转身上了楼。
“梁老师快到了。”陈微然这一声压得很低，还是被她听清了。
“什么？”她扶着栏杆，探头看下去，三个人站得很近，像是密谋什么。
“哦，梁老师到图书馆了。”陈微然不假思索回答，“你快去换吧，不用管他。”
龙佳昱配合地去了，想到KTV房间闷热，喝完酒体温升高，直接选了件衬衫，路过梳妆台的时候，鬼使神差补了补。
陈微然见到这身打扮甚是满意，二话不说把人架上了车。
进了KTV包房，龙佳昱再次发现异常，嚷嚷着要来的那两个人，这会儿坐在椅子上一人一瓶啤酒逗闷子，一首歌都不带点的。
她想过去一探究竟，又被陈微然拦住了。
“佳昱，这个《歌剧魅影》，你会唱吧？”
龙佳昱知道这是然姐很喜欢的音乐剧，木讷地点点头，就听陈微然说了句：“点上了，你来唱小c。”
“啊？你唱魅影吗？”她有点怀疑，这不是然姐的戏路啊，可没等来回答，管风琴前奏已经响起，她只好准备开始。
“In sleep he sang to me, in dreams he came......”
一段结束，龙佳昱忽然找到点感觉，兴冲冲望向陈微然时，却见原来的位置已经没人了，再一回头，那皮草外套在门口，门被推开，她就把话筒递到门外。
“Sing once again with me, our strange duet......”
记忆中不可取代的声音，熟悉的穿透力，她惊讶望着进来的人，昏暗灯光中这张脸却在她眼中异常清晰。
没等他唱完，她就冲进他的怀抱。
乐辰言一手搭在她的后背上，一只手还举着话筒，把这段唱完，示意又该她了。
她笑而不语，千言万语唱完之后再说，这是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从前如此，现在也一样。
以后也不会变。
一曲结束，他才坐到她身边，向她解释。
“我要给你个惊喜，但是我又不能先告诉你感恩节不能来了，我不想让你失望，所以决定提前来了。”
是的，哪怕是短暂失望后的惊喜，他也不想。
“那我们的假期就提前开始吧！”龙佳昱凑在他耳边宣布，压过包房里喧闹的歌声。
他的原计划是感恩节前一天出发去波多黎各，和另外四位一起。
“不行。”他摇摇头，“你下周一二还有课的，syllabus你都发我了，以为我不看？”
她撅了噘嘴，很想反驳，但没有合理的理由。
直到半夜，一群人回到家，周可盈和安舒说给他们留空间，拿了点东西就说要去安舒的公寓。
龙佳昱便拉着乐辰言上楼，刚走两步，周可盈又推门回来。
“佳昱，我刚查了邮件！我们下周的课，有两门都取消了！”这个消息太重要了，重要到非要打扰他们不可，“你记得看看你的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想改签，早点去波多黎各，你们俩要不要一起？”
龙佳昱再次看向乐辰言，乐辰言没有马上回答，周可盈却扶着大门，又是一副着急离开的样子：“好了你们慢慢商量，我先走了！”
门砰的一声被关紧，龙佳昱还想多问两句，他却仍是一副不想回答，勾引她先做三个月来没做的事。
一个带着时差，一个补充了一天体力，又是耗到将近清晨，她却仍是不困，趴在他肩上，又想起了刚才的事。
“当然可以，如果你不需要上课。”他轻声回答，“不过需要上课也没关系，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这次我不是只有半个月时间，而是有小半年。”
“什么？”龙佳昱从他身上弹起来，“工作不做了吗？不是事业上升期吗？”
乐辰言一一回答：“工作当然要做，有些台里的演出，要回去两次，几天之后可以再回来。远程开会也会有，主要是创作下一个剧本，这个环境，不是刚好合适？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想每天和你在一起啊。”
这是一句以前常听的场面话，此时她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跨越山海认真兑现。
那一夜的微风送走了阿灵顿的深秋，第二天中午醒来，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落叶□□干净净的雪覆盖，找不到任何痕迹。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她在很多很多年后仍然印象深刻，同学们都诧异极了，只有她认为稀松平常，似乎冥冥之中固执地认定，那场雪就是给她一个人的暗示。
有的人也为她而来。
差点忘了！老规矩评论区都有红包~明天搞！[星星眼]
谢谢大家！下次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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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第 1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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