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马场玉锦园,贵族间低语的笑声和金银线绣成的衣袍摩擦声,不绝于耳。
大盛朝帝京年年举办赛马会,年轻的世家公子小姐都爱参加。
日头斜照,将玉锦园的草场镀上一层金箔,三十六面绛色锦旗在围栏边垂首肃立,偶尔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暗绣的螭纹。
朱漆高台空置着檀木坐榻,榻前金盘里摆着春季常见的瓜果。
忽闻画鼓雷动,十道闪电劈开绿茵,赤马奔腾,黑色马蹄下泥土飞溅,白马跃起,仿佛要将风撕开裂口。
两骑影子同时掠过终点,“好!”叫好声如雷鸣。
正当赛场内外人声鼎沸,暖风拂过锦旗,带来一丝慵懒之际,天地间蓦地一肃。
先是极远处传来低沉的净鞭之声,三响过后,玉锦园内所有的喧哗在刹那间沉寂下去。
所有旗帜都被人迅速扶正,绷直的旗面在骤然凝滞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东面御道两侧,原本侍立的禁军齐刷刷垂首按刀,甲胄摩擦,远处隐约可见司礼监的太监们身着绯袍,如赤色标杆般垂手肃立。
场中那几匹刚刚经历激赛还在喷吐着灼热鼻息的骏马,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不安地踏动着蹄子,镶嵌着宝石的络头在绝对的寂静中叮当作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长长的御道尽头,屏息等待着那抹代表天下至尊的明黄仪仗。
陛下亲临,让这场春日赛马会更添了几分庄重与热闹,众人卯足了劲儿想露脸。
程映鸯站在程家帐前,一身青金二色骑装衬得她肤白如雪,更显身姿挺拔,她望着远处起伏的草场,目光却有些飘忽。
“娘子,要不咱们就说身体不适,不参加比赛了?”奉珠低声劝道,“那匹马,奴婢看着总觉得不对劲。”
自家娘子虽然在武威府练就了一番马上功夫,但是那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这匹马是程府新买的,性子又烈,只怕不好驾驭。
程映鸯收回目光,轻轻抚平袖口的褶皱,声音平静:“既已到了这里,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可是!”
“大姐姐怎么还在这里?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一道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程澜燕身着桃红骑装,银线绣成的缠枝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款步走来,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她娇艳如春日桃花。
然而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却与这明媚装扮格格不入。
“多谢妹妹关心,我正要过去。”程映鸯淡淡回应。
程澜燕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姐姐可要小心些,新马性子野,不比你在武威都督府驯养的那匹。”
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若是摔着了,父亲怕是要心疼呢。”
程映鸯直视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妹妹放心,我骑马多年,什么性子烈的马没见过?倒是你,刚学会骑马不久,才该当心。”
程澜燕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转身离去前又瞥了一眼程映鸯身后的枣红马。
奉珠忧心忡忡地看着程澜燕远去的背影:“娘子,您明明知道二娘子在马上做了手脚,为何还要迎难而上?”
“她费尽心思,我若不接招,岂不辜负?”程映鸯语气淡然,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她想害我,一次不成还有下次,不能次次躲过,不如探探她的底。”
程映鸯走向那匹枣红马,伸手抚摸它的脖颈,马儿不安地踏着蹄子,眼神警惕。
她仔细检查马具,果然发现鞍具下的皮带被人为磨损,只需稍加压力就会断裂。
缰绳的连接处也有细微的割痕,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好拙劣的手段。”她心下冷笑,对她来说小菜一碟,不过她要将计就计。
“妹妹,听说你用的是新买的那匹马?”堂兄程纪知大步走来,一身墨蓝骑装衬得他英姿勃发。
他关切地打量着枣红马,“咱们换一换,我这匹‘追电’是骑惯了的。”
程映鸯摇头:“多谢哥哥好意,但不必了,新马总要适应,总不能因噎废食。”
程纪知皱眉低声道:“你何苦冒险?”
“哥哥不信我的马术?”程映鸯意味深长地说。
号角声响起,比赛即将开始,程映鸯翻身上马,感觉到马鞍微微晃动,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双腿轻轻夹住马腹。
看台上,皇帝陛下端坐于华盖之下,两侧是衣着华丽的妃嫔,皇后娘娘有身孕,今年动辄是不出宫的,程父坐在不远处,神色紧张地望着两个女儿的方向。
程映鸯深吸一口气,拉紧缰绳,却不敢用力过猛,生怕那被割过的皮革突然断裂。
比赛开始,数十匹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程映鸯控制着速度,不让枣红马全力奔驰。
程澜燕却一马当先,桃红身影在绿茵场上格外醒目。
前两圈相安无事,程映鸯心里有数了,但是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然而就在第三圈过半时,她感觉到鞍具突然松动,紧接着,缰绳的一侧毫无预兆地断了!
马儿受惊,仰天长嘶,猛地加速向前冲去,程映鸯紧握剩余的半截缰绳,伏低身子,努力保持平衡。
“妹妹!”程纪知的惊呼声从后方传来。
看台上一片哗然,程父猛地站起,脸色煞白。
程澜燕回头望去,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快意,但立刻换上担忧的神色,大呼:“姐姐小心!”
失控的马匹直冲向场边的高坡,那里地势陡峭,若跌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程映鸯拼命拉扯那半截缰绳,风声在耳边呼啸,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从斜里冲出,傅承越骑着他的黑色骏马,如闪电般逼近。
他面容冷峻,在两马并行的瞬间,纵身跃至程映鸯的马上。
“放手!”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程映鸯下意识松开缰绳,傅承越的手臂从她身后环过,精准地抓住那半截缰绳,同时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控制着失控的枣红马。
马儿奋力挣扎,前蹄扬起,几乎直立。
傅承越一手紧扣缰绳,另一手牢牢护住程映鸯,防止她被甩出去。
他的胸膛紧贴她的后背,她能感觉到男子强健有力的心跳。
“别怕,”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没事。”
经过一番激烈较量,傅承越终于控制住了枣红马,当马儿停下脚步,在场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爆发出阵阵掌声。
傅承越率先下马,然后伸手扶程映鸯,她落地时双腿一软,他及时扶住了她的腰。
“多谢傅大人再次相救。”程映鸯微微喘息,脸上还带着些受惊的苍白。
傅承越松开手,后退半步,礼节周到:“程娘子受惊了,这马是第一次骑?”
“是。”程映鸯打断他,声音压低,但足够清晰,“家中新买的。”
傅承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看来是内宅争斗,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这时程纪知急匆匆赶来:“妹妹!你没事吧?”他紧张地打量着她,确认她无恙后才转向傅承越,“多谢傅大人出手相救,程家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傅承越淡淡回应,眼睛微眯,目光却仍停留在程映鸯脸上,带着些许探究,她倒是和上次见不一样了。
程澜燕也骑马返回,脸上堆满关切:“姐姐吓坏我了!怎么如此不小心?”她下马快步走来,作势要扶程映鸯。
程映鸯轻轻避开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是啊,怎么如此‘不小心’?这马具看来是被人动过手脚。”
程澜燕脸色微变:“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有人故意害你不成?”
“是不是故意,查查便知。”程映鸯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程父匆匆赶来,先是关切地看了看程映鸯,然后转向众人:“今日多谢傅大人救小女性命,程某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皇帝也派内侍前来询问,并赏赐些跌打膏安神药。
回府途中,程映鸯与程澜燕同乘一辆马车,气氛凝重。
“姐姐今日真是幸运,得傅大人相救。”程澜燕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不过姐姐也该自重,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共乘一马,实在有失体统。”
程映鸯冷冷看向她:“比起体统,性命更重要,再说,若非有人存心害我,又怎会有这一幕?”
程澜燕嗤笑:“姐姐无凭无据,可别血口喷人。”
“证据?”程映鸯轻轻挑眉,“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马具上的割痕整齐利落,分明是人为,马厩的小厮已经招认,说前夜见你的贴身丫鬟去过马厩。”
程澜燕神色骤变,却强自镇定:“一个下人的话,岂能作数?”
“再加上你前日向父亲讨要我的院子未果,动机明确,这些足够让父亲严查了。”
程映鸯语气冷然,“程澜燕,我念在姐妹情分,对你多有忍让,但你今日竟如此心狠手辣,那就别怪我不顾姐妹之情了。”
程澜燕咬牙道:“你有什么证据直接指向我?就算我的丫鬟去过马厩,也可能是为了别的事。”
马车在程府门前停下,程映鸯率先下车,回头对程澜燕说:“今日之事,你我再无我姐妹之情,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往飞鸿阁去,程澜燕心思坏,她不惊讶,毕竟程淮和何氏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这样的父母教出来的女儿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人。
程澜燕今日之举,已彻底撕破了姐妹之间最后一丝情面,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有任何忍让。
不过最让她疑惑的还是傅承越,他为何突然出手帮自己呢?这是他第二次救自己了。
“奉珠,”她忽然问道,“你说傅大人在陛下身边伺候,他怎么突然间出现的?”
奉珠思索了一下:“傅大人当时就在禁军旁边,看到您的马失控,立马就拽了匹禁军的马冲了过去,所以才能比大公子还快呢。”
程映鸯唇角微扬,她赌对了,只要越像张大娘子,傅承越就不会对她的事情视而不见。
春寒料峭,程映鸯裹紧披风,转身回房,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纤细,她抬头望着满树的玉兰花,抬手去触碰那娇弱的花瓣,偌大的程府马上就要迎来新的腥风血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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