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 的喧嚣像被抽走的潮水,退去后只留下满地狼藉。陈默跟着同学走出包厢时,走廊的感应灯在身后次第熄灭,把影子拉得很长,又骤然掐断 —— 像被生生剪断的思绪。夜风卷着路边烧烤摊的油烟味撞过来,混着烤面筋的焦香,糊在他发烫的脸颊上。刚在 KTV 里被射灯烤出的燥意总算压下去几分,可头顶旋转的吊扇还在 “吱呀” 作响,扇叶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他悬在半空的心。攥着书包带的手心始终潮乎乎的,像揣了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鹅卵石,凉津津的,又带着挥之不去的湿意。
聚餐的小饭馆就在街角,塑料圆桌拼在一起,像朵开败的花。路灯的光晕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窗漫进来,在桌面投下块模糊的亮斑,随着晚风轻轻晃。陈默被安排在最靠边的位置,面前的骨碟里堆着没动过的香菜,是他刚才趁人不注意挑出来的。指尖捏着香菜梗的瞬间,窗外的梧桐叶突然落了片,在窗台上敲出轻响,他猛地想起林芒在 KTV 里咬薯片的样子 —— 牙齿轻轻磕在指尖,碎屑沾在唇角也不在意。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用力掐灭了,像掐掉烟头的火星,生怕燃起来烧了自己。林芒坐在斜对面,脱了球衣外套,露出里面白色的速干 T 恤,领口被汗浸得发皱。他留着利落的短发,发梢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露出饱满的额头,路灯的光落在他脖颈处,流畅的线条像被月光洗过,喉结滚动时,像有颗珍珠在皮下轻轻滑动。
整个吃饭过程,陈默都在练习 “自然”。他会在林芒举杯时低头扒饭,米粒粘在嘴角也没察觉;在对方和队友说笑时假装看窗外的路灯 —— 那盏灯的钨丝快烧断了,光晕忽明忽暗,像他此刻的心跳。目光却总不受控制地往斜对面飘,眼角的余光里,林芒的手指在桌沿敲着节拍,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泛着健康的粉白。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清晰,在灯光下形成好看的阴影,鼻梁高挺,鼻尖微微上翘,带着几分少年气。烧烤摊的烟火在路灯下翻腾,火星子偶尔溅起来,又迅速灭在夜风里,像他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心思。手指在桌下悄悄蜷成拳,指甲嵌进掌心,疼得很轻,却足够让他保持清醒: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
而林芒端着酒杯的手,总在不经意间顿住。他眼角的余光里,那个坐在角落的男生始终安静地坐着,像株被遗忘在墙角的薄荷。可他总觉得有束目光缠着自己,在他和队友碰杯时,在他仰头喝酒时,那目光就像初春的嫩芽,轻轻挠着他的心尖。饭馆后巷的排水管在 “滴答” 漏水,声音敲在空桶上,像在数他没说出口的话。好几次想开口问 “你是不是那天被砸的同学”,话到嘴边又被队友的笑闹声盖过。直到看见男生用指尖把香菜从碗里挑出来,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他突然想起那天被砸后,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 —— 也是这样,像片被风卷走的落叶,带着点易碎的拘谨。
散场时已近午夜,烧烤摊的烟火还在昏黄的路灯下翻腾,把人的影子熏得发灰。同学三三两两地道别,自行车铃响成一片,车轮碾过积水的洼地,溅起细碎的水花。陈默背着书包走在最后,指尖抠着帆布带的线头,线头被扯得老长,像他此刻悬在半空的心。路边的月季花瓣被风吹得卷了边,蔫蔫地贴在花茎上,像被揉皱的信纸。他盘算着该从哪条小巷绕回家,最好是能避开主路 —— 巷口的路灯坏了一半,亮的那盏忽明忽暗,把树影投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怪物。他怕撞见林芒,更怕撞不见,这种矛盾的心思像根细钢丝,勒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喂。”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像块石子,砸得他脚步一顿。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他却不敢回头,直到那道影子在路灯下漫过来,停在他脚边。陈默的第一反应是逃 —— 像被篮球砸中那天一样,转身就跑,跑进漆黑的小巷,跑进没人看见的角落。可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鞋跟沾着的口香糖把他和地面粘在了一起,动弹不得。头顶的路灯突然闪了闪,光晕里的飞虫慌乱地打旋,像他此刻的心跳。
林芒的呼吸里带着点啤酒味,混着晚风里的孜然香。他身形挺拔,站在那里像棵挺拔的白杨树,肩膀宽阔,T 恤下能隐约看到紧实的肌肉线条。陈默能数清他落在自己后颈的呼吸,一次,两次,像蝴蝶停在衣领上,轻得让他发麻。“你是…… 那天被我篮球砸中的同学吧?” 他的声音比在 KTV 里低了些,带着点酒后的含糊。远处的烧烤摊传来 “滋啦” 的声响,有人在翻动烤串,油脂滴落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把他的话语泡得软乎乎的。
陈默缓缓转过身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林芒的额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左边眉骨下的痣在路灯下泛着浅光 —— 像落在湖面的星子,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瞳孔里映着远处的霓虹,红的绿的缠在一起,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他手里还捏着喝空的易拉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 和他投篮时握球的姿势很像,虎口微微收紧,带着点不容错辨的力量。陈默的喉咙突然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吞咽都觉得困难:他记得这个痣,记得这双明亮的眼睛,记得这个握东西的姿势,记得无数个午后,阳光落在这张脸上的样子。
“是我。” 陈默的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连耳垂都烧得疼。这句话说出口,像卸下了什么,又像背负了更多 —— 他终于和这个人说上话了,以这样一种狼狈又突兀的方式。身后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 “沙沙” 响,像有谁在悄悄听着。
林芒往前走了半步,影子和他的重叠在一起。路灯的光在他们脚边织成张网,把两个人都罩在里面。“那天没来得及道歉。” 他抬手挠了挠头,动作有点笨拙,“球砸得挺狠的,后来看你跑那么快,还以为把你砸伤了。”
陈默的指尖猛地收紧,书包带的纹路嵌进掌心。他想起那天自己仓皇逃离时,后背的汗湿成了片,心脏像被攥住的棉絮,又闷又疼。“没事。” 他低着头说,目光落在对方的球鞋上 —— 白色的鞋边沾着点泥土,是白天打球时蹭的,鞋跟处还有道浅浅的磨损,像藏着无数个在操场奔跑的午后。这句话是说给林芒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没事的,过去那么久了,早就该没事了。脚边的积水里,倒映着两双鞋,隔着半尺的距离,像两条不敢靠近的平行线。
“真没事?” 林芒的声音在夜风里荡了荡,带着点酒后的微哑。他盯着陈默垂着的眼睫,路灯的光在那排细密的阴影上投下浅淡的起伏,像两只停在枯枝上的蝶,翅膀绷得紧紧的,稍动一下就像要跌进尘埃里。“我后来在操场找了你半天。” 他指尖无意识蹭着空易拉罐的拉环,金属摩擦声在夜里格外清,“从篮筐底下找到看台最后一排,连器材室的门都扒着缝看了 —— 没看见人。”
陈默的心脏突然被什么攥了一下,疼得他指尖发颤。找了半天?器材室?看台?这些词像浸了温水的针,轻轻扎进记忆里 —— 那天他躲在教学楼后巷的拐角,能听见操场上传来的运球声,一声一声,像在数他藏在树后的心跳。他不敢信,又忍不住信,喉结滚了半天才压下那句 “为什么要找我”。小时候攥着游乐园的抽奖券就是这样,指节捏得发白,总以为能换最大的熊,最后却只换到颗裹着糖纸的水果糖,甜得发虚。
“当时有点急事。”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帆布面上沾着的烧烤渣被夜风卷得发抖。撒谎的瞬间,书包带在掌心绞成了绳,帆布的纹路嵌进肉里,疼得很轻,却足够让他保持清醒。不能问,不能露,连呼吸都得掐着分寸。晚风卷着片梧桐叶飘过来,在他脚边打了个旋,叶尖的焦痕像被揉皱的信纸边缘 —— 有些话,连风都不能告诉。
他终于逼着自己抬头时,睫毛上的阴影抖了抖。林芒的眼睛在路灯下亮得很轻,没有他最怕的探究,也没有敷衍的客套,只有点纯粹的关切,像初夏午后透过梧桐叶的光,干净得让他想逃。“真的没事。” 这四个字说得又快又轻,尾音几乎被风卷走。指尖在书包带后面绞得更紧了,连指节都泛了白 —— 他怕再多说一个字,声音就会抖得像秋风里的碎纸,把藏了三年的心事全抖出来。
林芒笑了笑,右边唇角的梨涡在路灯下若隐若现,笑容让他原本英气的脸庞柔和了许多。这一笑倒让他心里的拘谨散了些,“没事就好。” 他把易拉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金属碰撞的脆响在夜里格外清晰,惊飞了电线上栖息的麻雀。“我叫林芒,高三(5)班的。总在操场打球,你应该见过我。”
“陈默。” 他报上名字时,喉结动了动。这两个字在心里藏了三年,终于有机会说给这个人听,却轻得像叹息。他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自我介绍,想象着能像普通同学那样自然地说 “你好,我是陈默”,可真正说出口,却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头顶的路灯又闪了闪,光晕里的飞虫好像少了些,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陈默。” 林芒念了遍他的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像把小刷子轻轻扫过心尖,“挺好的名字。” 他顿了顿,想起班长刚才说 “陈默考去 C 大了”,又说:“听说你考去 C 大了?我哥也在那儿,说不定以后能在校园里碰到。” 说完又觉得这话太刻意,赶紧补充,“C 大的篮球场挺不错的,你要是去了,可以去看看。”
陈默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篮球场?他去篮球场做什么?看林芒打球吗?这个念头让他指尖发颤,像被电流轻轻击了一下。“可能吧。” 他含糊地应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 他怕自己的声音会抖,怕眼里的情绪藏不住,怕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会像水里的墨,一下子晕开,暴露了所有心事。巷口的流浪猫 “喵” 地叫了一声,从垃圾桶后窜了出去,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
林芒的队友在远处喊他:“龙哥,走了!再不走赶不上末班车了!” 他回头应了声 “知道了”,又转过来对陈默挥了挥手:“我先走了,回见。” 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身说:“要是真去 C 大,记得去篮球场逛逛。”
“回见。” 陈默看着他跑向人群的背影,白色 T 恤在夜色里像只飞鸟。他的步伐矫健,背影挺拔,路灯把林芒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跟着他,直到拐过街角才消失。直到那道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他还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后背却全是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说不清是甜还是涩 —— 就像咬了口没熟的柿子,舌尖发麻,却舍不得吐。
夜风吹过空荡荡的街道,带着烧烤摊的余温,把最后一点炭火的味道也卷走了。陈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像刚贴过暖宝宝。林芒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那句 “回见” 像颗糖,含在舌尖,甜得让人心慌。他慢慢往前走,书包在背后轻轻晃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很。路灯的光晕在地上移动,把他的影子拉了又缩,缩了又拉,像场没人看懂的独角戏 —— 原来被喜欢的人记住,是这样的感觉。
走到巷口时,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王洛发来的消息:“刚看你在线,还没睡?”
陈默盯着屏幕,指尖在 “他跟我说话了” 几个字上悬了很久。输入,删除,再输入,再删除。最后只剩下:“刚散场,在回家的路上。” 发送的瞬间,他好像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叹气 —— 有些话,果然还是只能烂在肚子里。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被云遮得只剩圈淡淡的光,像枚被磨旧的银币。也好,这样就够了。至少此刻,那段短暂的对话,像片落叶轻轻落在心湖,漾开的涟漪,只有自己知道。晚风穿过巷口,带着远处的车鸣,把这秘密轻轻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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