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东升，下弦的月色，笼得湖畔薄雾朦胧。
热水泡浴，很快就消除了一天的车马劳顿。
夜鸣珂歪靠在那桶沿上，一时懒得爬起来。
此时刚入夜，那幽蓝天幕下，一里开外，都还隐约瞧得见人影。若是莫折人真要来，也不至于这么快。
所以倒也不用那么紧张。
突然，却有一只大手摸上她的眼睛，猛地蒙了个严实，吓得她一声尖叫，下一瞬又被捂了嘴，那手肘下压，同时亦将她肩颈也制住了，动弹不得。
一时间寒毛尖儿都竖起来了，她忘了手脚还能动，也忘了抬手去摸，浑身紧绷着，只剩下脑中电光火闪地反应着——紫绡被她赶到旁边的帐篷休息去了，但外头有一千禁军精锐，全部布防着呢，她这帐篷外头，也有几个禁卫守着的，刚才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这莫折人真有这么邪乎，竟能一下子就这般神出鬼没地摸到她这里来？
却有一丝儿熟悉的气息，似林间松风，果木香味，隐隐袭来，且还有几声沉沉的吸气声，那人似在颈后嗅她。
她就彻底老实了。歇了浑身紧张，散了四肢，软靠在那浴桶中，看他要玩到几时。
又是几息深嗅，终于听到一丝儿轻笑，那人杵她：
“公主还算有点良心，没有错把夫君当劫匪……”
那磁哑声线，吊儿郎当，磨牙切齿，倒还真像个入室的劫匪。
还松了捂她眼口的手，让她答话。
“哈，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要跟她玩，她陪他玩就是。
那人就笑得更甚，一双腾出来的手，滑进了水中，像是要去捞点什么来玩。
女郎一把打上那双犯贱的手，哗啦水声中，要躲开去，可那小桶局促，也无处可逃，水花四溅中，又被那一双手臂从腋下探来，给按在桶壁上。
趁她未彻底翻脸之际，他赶紧急急来问：
“那公主来说说，今夜若是那莫折人要来，是来劫财，还是劫色？”
手上行着流氓之事，却又开口问着正儿八经的要紧商议。
女郎就只得乖乖坐好了，仰头想了想，做了个分析：“劫财吧，那一百八十车陪奁嫁妆，全部是上等的丝绸与茶叶，珠宝和瓷器，是草原上最紧缺、最稀罕的事物，谁见了谁都会喜欢，莫折人也会喜欢……”
“那这财，是劫定了！”晏西棠点了点头，点完之后，却浮了一丝儿苦笑，“可是，止戈山北边一带，离这出云草原最近的地方，是莫折部戎盐王子的地盘，莫折戎盐这个人嘛……”
长期以来，边防的军情详报，都要走政事堂过。晏大人常年看着这些军报，都把这个人给记住了。
“他怎么了？”夜鸣珂追问到。
莫折戎盐，不就是十四岁孤身一人上天缺山猎熊，继而让夜青岚都崇拜的那位？且还是早年嫁去西北草原上和亲的一位夜氏姑奶奶所生，算起亲戚，论起辈分来，她跟青岚，都可喊一声小表叔的那位。
“难不成这位莫折王子不贪财，只好色？”
晏西棠见她问得傻气，便笑着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只是……好巧不巧，他跟秦琅有仇。”
“什么仇？”
“去年秋天，秦琅杀了他的未婚妻，就在这出云草原上，莫折戎盐翻过止戈山来扰，秦琅带着人一路追杀，一箭飞去，正中背心，本来是要射杀莫折的，是那女人替他挡了箭……”
夜鸣珂闭目回忆，依稀有些印象。那每次的军报，都是事无巨细的战况。无数的陌生地名，稀奇古怪的人名，还有许多斩杀敌首，我军伤亡以及军备消耗的数字，都是她最不擅记忆的东西。
“所以呢？”她又问。
“所以，秦三郎要娶皇家公主，这么大的婚车和陪嫁阵仗，要从这出云草原边上过，莫折戎盐自然会探听得到，也定会亲自前来……抢人！”晏西棠说得肯定。血气男儿对这种杀妻之恨，大约都只有一种复仇之道。
“哦……他亲自来啊……”夜鸣珂尚在慢慢地反应中，但很快就想起一个问题，“他来……如果发现那主帐中根本就没有人，会怎么办？”
“他会找遍这营帐中所有的女人，当然，前提是他有能耐不被抓住的话。”晏西棠嗯哼答她。
若是存心要来劫亲，那定然是要设法找到新娘子的。
“可确实也不能抓他啊……”夜鸣珂跟着苦笑。
不但不能抓他，且还要送他几车财物，让他全身而退，不然，如何赖他抢走了扶疏？
“所以呢，三十六名宫女，再加上你和紫绡，这里，总共只有三十八个女人，你说他找了一遍之后，会抓谁？”晏西棠抬手来，捏她的腮面。
比细皮嫩肉，金枝玉叶自然是没有谁能比得过。
“……”女郎低头，陷入沉思。
“就你这天塌下来都不眨眼的性子，会让他一眼就看得出的。”
晏西棠又叹了口气，便起身将她从水中捞起来，三下五除二给她擦了身，穿了中衣，就拿过一套禁卫的军服，来给她穿，一边还说着打算：
“公主还是穿上这身衣服，稳妥些，从现在起，你就是跟在送亲总使身边的禁卫小兵，等下跟我一起到禁军中去，今夜就一刻也不要离我身边了，啊？那臭男人堆里，谁会想到公主藏里面……”
夜鸣珂由着他上下其手地摸索，美其名曰是帮她穿衣，实则趁机吃些豆腐。
那温润的眉目，暖和的大手，对她颇为眷念，她也就有些眷念了。
可这眼下，危机将起，迫在眉睫，又容不得放纵。
遂抬起手臂，将他的肩头拍了拍，示意他适可而止。
晏西棠一把将她抱住，在她腰身上狠狠抚了一把，悻悻地叹息：“我这些日子，可真是……欠啊，背了个勾搭公主的名，却没一次是畅意尽兴的……”
“等这阵子过去，再说吧……”女郎继续拍着男子肩背，就当是哄他。
晏西棠就抽着气，给她整理好衣服，系带，挽袖，披甲，再挽了头发，带了帽子，幸好她身量也不矮，整顿完毕，确实像个瘦弱小卒。
除了太过白皙。
晏西棠就拿起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直接朝她脸上招呼。
女郎惊得睁目，连锅烟灰都给她备好了的！
可也无奈，只得由着他往脸上乱抹。
那人抹得笑意盈然，似乎是笑她这前所未有的丑样，她也好脾气受着了，丑就丑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待装扮完毕，晏西棠要拉着她要出帐去。
“哎！”夜鸣珂原地不动，冲他认真地招呼了一声。
“公主有何吩咐？”晏西棠不解地转身，回头。
“我大兴的丝绸，买多少钱一匹？”女郎突然问起。
“整个大兴境内，都是买六两银子一匹。”晏西棠熟练地答她。
这是总所周知的官价。丝绸和茶叶，都是可比拟金银的硬通货，价格也是稳定。
“那若是运到西域，能卖到多少钱一匹？”夜鸣珂仰起那满是锅烟灰的小黑脸，眼中星光闪烁。
“可以买到十五两银子一匹，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价……”晏西棠继续答，依稀叹息。
“我大兴每年能产的丝绸以数百万匹计，若是每年，能够卖至西域一百万匹，那就可多赚九百万两白银，到时候，何愁国库之空虚不解？”女郎说得有些兴奋。
当家才知油米贵，这几年，她最头疼的，就是国库没有钱。
“这笔帐算得倒是不错！”晏西棠看似在夸赞她，实际则是不置可否。
“但是，没有用是吧？莫折部占据了西北草原，阻断了去西域的商路，且此任莫折大王，从不与大兴讲和，所以，从先皇二十三年起，丝绸就运不出去了……”女郎的兴奋，非但不受晏西棠那张冷脸的干扰，反倒越发的，有些疯狂了，“所以……我们要不，找莫折戎盐谈一谈？”
“公主……莫要乱来！”晏西棠黑了脸，强行拉了她往帐外走。
“晏大人！”夜鸣珂这一次，坚决地站定，使力挣脱了手，一板一眼地问他，“你刚才告诉我这些，告诉我莫折戎盐今夜要来，不要说你就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想是想过，不过那是后话。要谈，也是后面，等抢亲这事情成定局之后，双方使者坐下来慢慢地谈，无需公主去冒险！走吧……”晏西棠有些急了，又来拉她。
“等一下……”女郎闪身转到旁边，去端起那点着烛火的铜台，看着跳跃烛火，轻轻吹了一口，又小心拿手护了一下，不知是要端着这烛台出帐，还是要灭了这灯火。
晏西棠看得迷惑，但也耐心等着她。
下一瞬，女郎突然一口吹灭烛火。
那黑暗袭来的刹那，她也算心狠手辣，举着那个铜制的烛台，估摸着方向，猛地朝晏西棠脑上砸去。
“咚”地一声闷响。
晏西棠哪知她会来这一招，猝不及防，应声中砸。
女子力道小，这一下砸去，不会致命，但是，却能刚刚让他在踉跄两步之后，晕倒在地。
女郎扔了烛台，摸索着过去，亲昵地拍了拍男子的脸面，说出心中决断：“你知道的，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由我去谈！”
这个事情，不能敞开了在明面上来谈，那莫折内部，现任大王主战，膝下王子众多，都觊觎着王位，稍有不慎，就要谈崩。所以，只能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悄悄地，隐秘地，去跟莫折戎盐谈，而今夜的抢亲，就是这个最好的时机。
这个最好的时机，晏西棠其实也是知道的，但是，他绝不会开口让她去冒险。
这个情，她领了。
但是，他不开口，不代表她想不到。
他还是太大意了一些，低估了她的心智和意志。
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也只要是对大兴有利，于生民有益的，她便会去做。
“我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女郎又俯身，亲了亲那人额头，便果断地，起身钻出帐去。
七月二十.第二回合，咱公主还是能干大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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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七月二十.第二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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