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杜子敏风风火火离去,听风赶忙从假山里钻出来,仿佛终于见到了救星:“大人可算来了,您是不知道,那杜——”
话音戛然而止,听风呜呜两声,脑袋不敢置信地左右扭了扭,一时间想不明白,听雨和封鸣什么时候背着他成了一伙。
他扭身挣扎。
封誉和一左一右捂住听风的封鸣、听雨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封鸣和听雨心领神会,架着听风的两边胳膊,从小路撤退。
眨眼间,此方天地只剩下一坐一立的二人。
斑斓的水波纹漫过沈知寒的眉眼,染上冷冽的寒意,像是山巅终年不化的雪。
贺亭山不可抑制地想起方才杜子敏缠着沈知寒装痴卖乖时,沈知寒脸上昙花一现的笑。恐怕沈知寒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真心笑时,眼尾微勾,眼落灿星,便如冬雪消融,枯木逢春。
杜子敏虽空有皮囊,却偏偏胜在胸无城府,反倒能让沈知寒卸下心防。
天地渺渺,众生芸芸。
他们相识于踌躇满志的少年之时,后来站在争锋相对的两端,却是难得的陌路知己,从未交心,却心有灵犀。可过犹不及,便如现在,他进一步,沈知寒退十步。
“老夫人设法邀齐京中各家适龄小姐,”沈知寒目不斜视,只是低着眼瞧池里漫无目的闲游的鲤鱼,“大人却溜到此处,不怕老夫人动怒,殃及我这一尾病鱼?”
贺亭山拎起最后一袋鱼食,拢在掌中,不置可否:“身处深院,你倒是关心。”
沈知寒长叹一声:“人在屋檐下,仰人鼻息而活,不得不察言观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贺亭山看向他,却不恼怒:“你若谨小慎微,何必明知故问。”
“大人才谈完朝中事便来关心叶氏兄妹,如此殚精竭虑,若不放松些,难免积劳成疾。”沈知寒神色自然,一如往日调侃贺亭山,仿佛几日前的龃龉已在淋漓春雨中烟消云散。
因为不在意,便无谓喜怒怨憎。蜜糖与砒霜不过一念之间,说者无意,唯有听者一字一句入了心。
一如沈知寒所料,贺亭山并未接话。
贺亭山向来寡言少语,唯有朝堂进谏时步步紧逼,不留余力。
沈知寒做佞臣自是穷尽清流所不齿的手段,哪怕朝堂上落了下风,也要言语上四处恶心贺亭山和跟在他身后鹦鹉学舌的清流。
越是势同水火,越是笑容晏晏,言辞暧昧,举止亲昵。彼时贺亭山尚有几分情绪流露,一旁的清流则气歪了鼻子,让他尚能在口头上逞些许威风。
而现在贺亭山这副任由沈知寒调笑又洞察一切的态度,让沈知寒隐约觉得,如今的贺亭山比之当年更加危险。
他对昔日政敌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却读不懂贺亭山的心。
在沈知寒漫无边际的猜测中,贺亭山忽然道:“祖母回京,这几日府里免不得人来人往。你病未痊愈,若觉得无聊,在听松阁附近走走,不要走得太远。若有人来寻,让听风和封鸣挡回去。即便是杜子敏,也不可掉以轻心,须让封鸣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沈知寒眼皮不抬:“大人不先审问我一番同子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免得我哪日叛出太傅府,投靠杜国公一派?”
“你不会,”贺亭山声音淡淡,“只是杜子敏生性单纯,藏不住事,若无必要,不要同他走得太近。府里的人也要提防,除了封鸣、听雨、听风,不要轻信任何人。”
沈知寒说:“包括你的祖母,和施家小姐?”
贺亭山没有说话。
半晌的静默后,沈知寒忽然意识到贺亭山今日反常的言行,眼神微凝,抬眼看向贺亭山:“你要走?”
贺亭山目光依旧落在沈知寒眉眼:“岭州三十七名学子联名上书庆和十五年乡试大考有徇私舞弊之嫌,此事在京中已沸沸扬扬,皇上下令彻查,车队明日一早启程。”
沈知寒指间捏着的鱼食被捏碎,星星点点落入池子。
虽非官身,但经年的习惯让他仍旧不适应被刻意置身事外的感觉,犹如蒙在鼓里。
他又听贺亭山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番:“前几日你精神不好,此事是我让他们瞒着你。”
沈知寒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垂眸搭着栏杆:“岭州因一场百年大旱穷困至今,官匪勾结豪绅横行数年,纵我不曾亲自到过岭州,都有所耳闻。有道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大人如今只有闲职在身,却被指派了这样一桩差事,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舞弊案牵连甚广,没有更好的人选。”
沈知寒唇角微勾,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若换作我,定将幕后之人都拖下水才罢休,没有拿我做出头鸟一箭双雕的道理。”
“仅凭此案扳不倒他们,反而打草惊蛇,”贺亭山侧过身,风落在飞扬的袍角,蜻蜓点水地拂过沈知寒的耳侧,“我去岭州,是为见一个人。”
他的眸色冷淡,像是极深的海。
岭州......岭州。
岭色千重万重雨,断弦收与泪痕深。
归云半入岭,残滴尚悬枝。
沈知寒心下一颤,指尖微蜷,按在栏杆上,用力到发了白。
仓皇垂下的眼睫落下不安抖动的阴影,竟是有些无措。
贺亭山继续道:“这几年,老师他......”
“太傅大人师出名门,归云道人桃李满天下,”沈知寒打断他,声音依然不稳,这对他而言已是失了态,他别过脸去,“沈某一介目无师长背信弃义的小人,岂敢高攀,污损他人清誉。”
肩被人紧紧握住,但沈知寒仍是不肯回头。
贺亭山的话沉沉传入耳中:“沈知寒,我说过,你不是这样的人。老师的性子你我都清楚,他这辈子死谏数次,触犯过多少次天颜,你是他最欣赏的学生,爱之深责之切。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何况你本就——”
“那又如何?”
贺亭山微微一怔。
沈知寒的话很轻,夹在风里转瞬被吞没。
“贺亭山,不要再为我做这些无用功,我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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