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地晴了一日后,上京又连落了几日的雨,杜子敏订在登仙楼的席于是一拖再拖。
程乙眼看着他家世子爷要砸进去足足两个月月俸,下一步便是打算拿私藏的宝贝来抵债时,天公总算作美,驱散了笼罩上京半个月的阴云。
这一来,世子爷的心情终于大好,风风火火写了请柬命人送去贺府。
程乙却开始犯了愁。
世子爷自小娇生惯养,国公爷为了磨磨他的性子,除去府中常规用度照旧开支,其余花销由世子爷自个儿承担。虽说月俸不低,却也架不住世子爷花钱如流水的阵仗,每月若有结余已是十分不易。
如今只为了登仙楼最上等的坐席,竟连程乙精打细算为世子爷省出来的家底都掏了出来,若此事传入国公爷的耳朵,恐怕府里又有一阵不得安宁。
可眼见世子爷这几日又是捧着十二律苦读,又是千斟万酌菜单上每一道菜是否能合陆公子的口味,时不时还要打开衣柜挑一挑衣裳,程乙终究还是把所有的话往肚子里咽。
旁人不知,程乙却清楚,世子爷虽表面与从前并无不同,可自沈知寒身死后,他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少了很多。
或许,真让那不知名的盲眼老朽说中,世子爷和沈知寒确乎是命定的亲缘。
“程乙,还愣着做什么?这几日我一心温书,你倒是得了清闲,如今连我也使唤不动你了?”杜子敏抄起折扇作势要打。
程乙打了个激灵,忙躬身讨饶:“世子爷,小的怎么敢呢?只是这登仙楼里酒香菜香,熏得小的也有些醉了。”
扇头落下,却只是轻轻点了点程乙的肩头。
杜子敏横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显然对程乙这番话十分受用。
他最自信的,莫过于他对衣食住行的品位。在上京,他敢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登仙楼坐落于应湖之畔,从顶楼望去,湖光山色映着烂漫春景,上京城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赏景处了。
“等会不必留下伺候,自己去小间吃便是,”杜子敏把折扇收好放在一边,焦躁地敲了敲桌子,“你去楼下看看,怎的还没来?”
程乙笑嘻嘻应了,见杜子敏今天格外好说话,话里也少了些顾忌:“今日日头好,街上难免拥堵些,小的这就去楼下等着,好即刻迎陆公子上楼。”
杜子敏摆摆手,恨不得程乙现在就消失在眼前。
却见程乙走到门边,忽然停了脚步。
杜子敏似有所感,才站起身,便见门外赫然出现一道清影。
沈知寒穿着一身月白交领长衫,外罩一件轻薄氅衣,姿容清绝,却因眉眼间笼着病色显出一点弱柳扶风的姿态:“世子久等。”
“不久不久,”杜子敏练了几日的沉稳神态遇到沈知寒还是当场破了功,凤眼不安地左顾右盼片刻,直到沈知寒走到近前,才如梦方醒地请他坐下,“这几日身体可好?我送去的药材也不知有没有用,只听人说都是难得的滋补好药。”
沈知寒从容坐下:“劳世子挂心,陆某无恙。”
扶着沈知寒落座的听风才站定,便听他家公子面不改色地扯谎。
临出门前听雨嘱咐的谨言慎行被听风抛在脑后。
他忍不住朝站在屏风旁的封鸣嘀咕了一句:“才又病了一场,怎么叫无恙。”
封鸣:......
果然,今日该让听雨随行。
听风捂着腰,不明所以地瞪了封鸣一眼。
杜子敏循声看去。
面无表情的封鸣似有所感地扫过来一眼,在被杜子敏察觉前,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
青年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站立如松,和跟在贺亭山身边的护卫长着七八分相似的脸,眉眼间萦绕着肃杀之气,显然是贺亭山安排保护沈知寒的。
杜子敏转开眼,注意到抿着嘴神情懊丧的少年,敛了笑意:“你方才说,才又病了一场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接听风的话茬,听风这会却低眉垂眼,不敢吭声了。
他不如听雨善于审时度势,但幼时四处飘泊养就的本能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都说杜子敏是上京城人尽皆知的草包美人,可再草包,再纨绔,也是被捧在锦绣堆里长大的世子爷,手握权力的京兆府少尹。
压低眉头时,眼波流转的艳丽便化作凌厉的刀,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含着审问的意味。
若有熟知佞臣沈知寒的人在场,或许也要为杜子敏此刻神态与沈知寒的相像程度感到心惊。
杜子敏面上只是微微蹙眉,心下却如翻江倒海,十分后悔。
他就知道舅舅和贺亭山在一处,不会有什么好事。当年二人在朝中便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两派官员若狭路相逢,就算自损八百也要争个头破血流。
贺亭山虽从无以公谋私的名声,但他与舅舅毕竟是多年仇敌,哪有人当真大公无私,连自己的敌人都能包容的?何况,贺亭山并非慈悲心肠。
杜子敏心中一紧,不好的猜想争先恐后地从心底冒出来。
舅舅不喜受人胁迫,但如今却愿与宿敌待在一处,莫非是舅舅有什么把柄落在贺亭山手里,不得不寄人篱下,受贺亭山限制和磋磨?
手背忽然覆上一层温凉的触感,沈知寒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只是受了风寒而已,卧床几日便好了。”
离得近了,杜子敏才闻到他身上清苦的药味。
他生平最厌恶喝药,闻到便食欲大减,反胃呕吐。可这味道在沈知寒身上,却意外的好闻,混着一缕清浅的淡香,像旷远滴翠的山,浮着云雾的水。
浅棕的瞳孔像琥珀,浮动着流转的光,只是这么望着杜子敏,杜子敏便大脑空白了。
他听见胸腔里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嗓子似被火烤干,要冒出烟来。幸福来得太过突然,砸得杜子敏瞬间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他们都不懂。
杜子敏又在心里说了一遍,他们都不懂。祖父祖母不懂,姑母也不懂,为何国公府给了他无限宠爱,为何他与沈知寒并非血亲,却对他心存执念。
金钱、权力、旁人的谄媚,对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杜子敏来说无非是随他消遣的玩物。他众星拱月地站在人群里,渴望的却只是能有人真心实意地和他说话,哪怕是一句。
沈知寒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如果可以,杜子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可以的话,沈知寒是他的哥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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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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