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闪电骤然降临,舔舐着这座城市的脊背,随后是更剧烈的狂风暴雨。
屋内霎时被闪电照亮,陈昱站在原地有些愣愣的,然后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再是湿答答的脚步声,而是厚实的拖鞋趿在地上走路的声音,她听到陈昱蹲下身望着她:“真的可以吗?”
如果她看得见的话,一定会发现陈昱就像是一只摇曳着尾巴的拉布拉多。
但是她看不见,她只能听到布料的摩擦声音,还有陈昱紧张的摩挲手指的声音。
“嗯,你愿意的话。”陆园点点头。
然后她听到空气里粗粗的喘气声,还有他顿了顿才说的话:“嗯,我愿意。”
“小陈,”陆园说着,将手腕上的电话手表朝向外面的方向,“你会用这个吧?输入你的电话。”
少年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着,说着“好的姐姐”这样的话,微微俯身靠近她,然后她就听到手指拇肚碰触方方的、小小的一块电子屏幕的声音,手腕礼貌地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
“好了。”陈昱松了口气,擦了擦因为紧张而露出来的汗水。
陆园将手腕的手表朝向自己,手指点了点,但没有听到想象中的电话铃声。有些疑惑,她将电话手表的铃声挂断,还没有开口就听到对方的声音:“我的手机摔坏了,可能接不了电话。”
话音落下,陆园才想起来陈昱赶来的时候湿答答的脚步声还有空气中的血腥味。
她好看的眉头皱起来,问:“你,伤得严重吗?”
短短一两秒,空气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不疼的。”
垂下眼眸,她只好转动轮椅的滚轮去找家里的消毒用品。
虽然她看不见,但是她可以闻得到。她能用自己的感觉感受到陈昱伤得应该不比之前自己在家摔倒的轻。刚转动轮椅,就听到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响起,他直起身手抓握住轮椅的把手,细声问着姐姐去哪里的话,似乎是担心她看不见到处乱走会再次磕碰到屋内家具的坚硬角角而受伤。
“茶几左边黑色抽屉里有碘伏和棉签。”陆园颔首,示意他去看向茶几的方向。
“噢噢。”陈昱挠了挠头,这才知道原来家里就有碘伏和棉签。
拉开抽屉的声音和陆园滚动轮椅的声音同时响起,她明显听到对方在看到她转动轮椅的时候愣住了,随后笑笑:“之前在家摔倒是因为住院好久没回家不太熟悉,现在已经习惯了。”
说罢,陆园的轮椅已经滑到了她的卧室门口。
“早点休息。”
屋外雨滴敲打栏杆的声音哒哒,屋内陆园翻大学时期的专业课课本的声音哗哗。
她看不见,只能凭借自己的印象去摸索着书架上舍不得丢弃的大学课本,手里的法理学红皮书厚厚的一本,被上学时期的她翻得页面泛黄,现在翻起来听得感觉脆脆的,像是枯叶。
想到这样的形容,她的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随着雨水滴落。
可不就是枯叶吗?作为手语律师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复明。
她想过很多可能性,唯独接受不了的是她失明——她是手语律师啊。
呜咽着吞下自己的悲伤,这是陆园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
又是周末。
陈昱早上起来没多久,问了陆园想要吃的菜就出门买菜了,现在屋内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怔怔地坐在屋内的不知道哪个空间,细细数着绵羊……第一千八十九只……
“已开锁。”密码锁被打开,她下意识猛地抬头看向玄关处。
本以为是陈昱回来了,没想到大大咧咧地踢开穿着的高跟鞋的声音。
“园子啊,我买了点青芒果,你猜猜一个多钱?”程愿说着,将塑料袋放在餐桌上,准备找勺子用来刮芒果的皮,好一整个直接剥下来给陆园啃着吃,“一个花了我三十块钱,贵吧?”
眨了眨眼睛,陆园想起来自己被撞之前确实和程愿发过消息,说自己想吃青芒果。
“有点,”她转动轮椅滑到程愿所在的方位,“怎么今天没发消息就来了?”
窸窸窣窣的翻塑料袋的声音响起,伴着程愿的叹气声,说着昨天遇到一个当事人是听障人士,是听着陆园的名声才找来她们律师事务所的,没想到她还在家里休养。说着说着,程愿声音降低。
意识到程愿是在担心自己难过,陆园笑笑:“没事,继续说呗。”
松了口气,程愿继续说:“是被男方家暴想要离婚的案件,挺惨的。”
心里的疑惑不减,陆园知道大部分的听障人士情况特殊,不会像健听人那样会写字,以至于想要寻求法律咨询会非常困难。但是听程愿的说法,似乎她们交流起来没有太大的障碍?
“她有人陪同?”陆园将心里的疑惑询问出来。
“没有,但是她拿着别人帮忙写的起诉状来的,上面还写了她的案情概要。”程愿说。
“那……”她心里的猜测已经有了几分。
果不其然,她刚开口就被程愿的话语打断,说着什么她的情况现在恢复得也差不多了,律所里等着见她的当事人都排队到了外面,现在可以考虑回去律所去上班了。
“我?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我没办法进行手语翻译。”陆园苦笑一声。
门再次被打开,程愿想要说的话被堵住,看了眼玄关处出现的陈昱。
听到第二道“已开锁”的声音,陆园伸手抚摸程愿的手臂,示意她没事可以继续说。
“我是这样想的,你看不见但是你听得见啊,找个助理帮你记录,你照样可以会见当事人。”
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音响起,接着是厚实的拖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再接着是厨房水龙头冲洗蔬菜的声音,然后陆园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程愿大力摇晃,被她的惊叫声吵得捂住了耳朵。
“诶!你猜怎么着,你这不刚好有个A**学院高材生吗?”
心里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微小星火,因为程愿的话猛然聚燃成为篝火。
只是……他会同意吗?
有些怅然,陆园看向厨房所在的方位,心里的篝火在风中摇曳着。
-
是夜。
书房里,手机的录音还在播放,对方说着一口流利的启明方言,陆园一边听一边在iPad上面盲打着,将程愿发过来的方言文件转化为普通话,连着蓝牙的键盘哒哒哒的响。
“姐姐,吃点水果吧。”书房的门被敲响,随后是陈昱的声音。
听到声音,陆园手忙脚乱想要按点手机上的暂停,没想到越忙越乱,手机啪嗒掉在了地上,录音的波长还在继续,像是翻涌的海浪拍打着沙滩,一会儿高峰波一会儿低峰波,沙沙的响着。
有些无措地弯腰准备摸索手机,陆园就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和手机被按暂停的声音。
“姐姐,休息会儿吧。”清澈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她才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
轮椅因为她往后靠的动作往后滚,撞到了书桌后面的墙面,发出“啪”的声音。
这下点醒了陆园因为听了两个小时翻译录音的昏沉沉的脑袋:“小陈,你专业课成绩不错吧?”
对方愣了愣,好似还是蹲在她的身旁,清朗的声音传来:“嗯,还行,平均分92差不多。”
抿了抿唇,她侧头偏向陈昱所在的方位,问:“那你愿意当我的助理吗?我会开工资的。”
知道现在有的律所带教律师几乎不给实习期的律师工资,怕陈昱以为她也这样,急忙说道。
“是程愿姐姐在饭桌上说的案件吗?”没想到陈昱会直接开口问中午吃饭她们探讨的案件。
有些讶异,陆园还是点点头,食指下意识敲打书桌的桌面:“算是,不全是。怎么了?”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她才听到身旁的人有些迟疑地说着他会一点点手语。有些讶异的陆园下意识做出扶眼镜框的动作,却发现扑了空,只戳到了自己的苹果肌,随后笑了笑:“真的?”
陈昱挠了挠头,继续说:“只会一点点手语翻译,法言法语的专业翻译,我不太会。”
似乎是怕自己的话有些自卖自夸,陆园又听到他恭维自己的话,说着什么没有姐姐这么厉害。
“扑哧。”陆园被陈昱可爱的模样逗笑,下意识像是对待陆益的样子捏了捏对方的脸。
被捏脸的陈昱愣了愣,舔了舔有些干燥的下唇,才开口说:“是真的,姐姐在我心里很厉害。”
看样子应该是同意了,陆园抿了抿唇收起笑出来的虎牙。
“我想聘请你当我的律师助理,会见听障人士的当事人的时候,我需要你帮我进行手语翻译和她们沟通,然后再用录音的方式将它们转化为语言给我听,我好进行案情综述等一系列文书活动。”
“当然,除了工资,我也会教你专业的法言法语在手语里怎么更加通俗易懂地告诉她们。”
这已经是尽她的可能所给的最好的条件了。
她屏住呼吸,期待着陈昱的回答。
只是她没想到他拒绝了工资的条件,说只希望她接一个案件,成为原告的代理律师——
“中午那个案件的当事人我认识,是我的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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