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寻他。”青崖站在楚云之面前,神色淡然,“那日之事,想必你也知晓。在清徽门待了这些时日,我心中仍是不安,想是只有找到他才能了我的心事,所以现在特地来向你辞行。”
青崖身份尊贵兼之性情冷淡,平日里又自在随性,一贯是想去哪儿去哪儿,他来的这几日,楚云之没见过几次人影,所以刚去看望了陈卓和林越回来,还没走到铸灵阁就被器灵堵在山门前,楚云之有些意外,听了他一番言语后,却少了些惊讶:
“金铃尚不完善,你要在外现身还需以我的灵力为媒,”楚云之递过两枚石质贝币,莹白剔透,“这里面存了我的灵力,一枚最多可供你行走三十五日,到了时候务必凭着感应来寻我。”不然就该我凭着感应去捡金铃了。
青崖接过,那贝币触手温润,略一查探,内里果然绘着用于聚集保存灵力的法阵:“我记住了,多谢。”他转身一闪,立刻便没了身影。
楚云之垂眸看着青崖离开的地方,心中感慨。
“若我有此一日,你也会心存不舍吗?”还未等他如何感伤,沈泽上前要拉他的手,楚云之躲开不管他。
他理了理袖子,望向天边一轮弯月道:“惟愿世间再无离别。”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再者说,哪有对着残月许愿团圆的。”沈泽环手抱胸,脸上挂着浅淡笑意和一点似有若无的无可奈何,楚云之也是个锯嘴的小闷葫芦,什么事都爱自己担着捂着,要是能多和他那三个师姐师兄商量商量,也不至于把身体折腾成这副样子。
“走吧。”
“云之,你还没回答我呢。”沈泽纠缠不已,嬉皮笑脸地冲楚云之的背影问道。
楚云之早已走了数十步,闻言脚步一顿。沈泽看不到他面上表情,只听得模糊夹在风中的回答,和他胸腔中震耳欲聋的几下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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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来了。”檀木架子床上,一名老妇人睁开了眼,虽白发苍苍,却能看得出气度不凡,保养得当,只是明显有些精神不济。现在她却双眼明亮,高兴地喊着面前一名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哥哥。
这名青年,正是楚云之,而躺在床上的老妇人,也的的确确是他的亲妹妹。
那日他刚刚从炼器室出来,就看到座下弟子急匆匆捧了通讯明镜来找他。通讯明镜分传音与显像两种,铸灵阁这面便是极为难得的显像明镜,本是从问筠为解他年幼思亲之苦特特赠予的,后来他年岁渐长,自然也没怎么用过了。
显像明镜本为一对,一面在他这里,一面在楚家。
楚家,已久不联络了。
楚云之接过铜镜,那边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只是看屋内摆设依稀记得起是从前爹娘和他讲话的地方。
见了楚云之,铜镜那边原本急切的人反而变得有些局促,于是楚云之主动问道:“敢问阁下何人,找我所为何事?”
“在下楚光誉,是家主让我联络您的,”
“家主?”
“是您的妹妹——楚云瑶。”
是以,时隔数十年,楚云之又站在了楚家的庭院内。
“哥哥,领我出去看看吧,咱家的荷花应该开得正好。”
“好。”于是楚云之轻柔抱起看上去似乎可以做他祖母的妹妹,一步一步将她抱到了池中心的亭子里。
“哥哥,你还记得吗,我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座亭子里。”她双眸微眯,看向楚云之,眼睛里流露出温柔与怀念,“那时的你也和现在一样寡言少语。”老妇人微微一笑,脸上显出几分俏皮来,好像真的回到了以前无忧无虑、追着哥哥到处跑的孩童时代。
但实际上,自楚云瑶诞生以后,楚云之统共只回过两次家,他们所见,不过两面。
楚云之原以为自己早忘了,但楚云瑶几句话就让他想起那个活泼狡黠,一眼就识破了他的身份的小女孩。那日是楚云瑶出生后他第一次回家,与父母哥哥都见了面,想出来透透气,于是一路走到这里来。说来奇怪,明明是至亲之人,他们却对自己毕恭毕敬,就连母亲有时都是副小心翼翼的神态。似乎是生怕惹他不快,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妹妹也不被允许出现在接风宴席上。原本和乐欢快的家,硬生生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死板规矩。当年他还太小,不知道时间与身份之别最能伤人,现在想想,只是寻常。
“本不该联络你的,是我执意要见你一面。以前爹娘每每谈起你,总是一脸骄傲,他们总爱指着你的画像对我讲,我的哥哥是多么厉害、多么优秀,所有人都说,你的降生是神的眷顾,说你是世界上最特殊、最厉害的人。”清风夹杂着缕缕荷香萦绕在两人周围,楚云瑶陶醉地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可是我却觉得,你明明是最傻的那个。”
听她此言,楚云之微微睁圆了眼睛,眸中划过一丝错愕,他着实没想到会被小他8岁的妹妹说“傻”。
楚云瑶没错过他的表情变化,得意笑道:“那日你见我时,脸上显而易见的不太开心,而且虽然不知我的身份,却也耐心和我交谈,只是话很少就是了,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当时我就想,这个哥哥怎么和他们告诉我的不一样,呆呆愣愣的,哪里有个天才的样子。再后来,是母亲去世那日,你一个人坐在房里,也不说话,也不动作,有人说你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你也没听到似的不知反驳,可是在我哭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只有你把我揽进怀里安慰。”
楚云瑶沐浴在夕阳余晖里,没多少皱纹的脸看起来愈发安详平静,她咳了两声,抹去眼角的泪水,又道:“自那以后,你就没再来过楚家,我想着这样也好,楚家人都是没脸再见你的。”
楚云之缓缓摇头:“往日之事不必再追究,楚家,终究是我的本家。”
“但我却是心中有愧。”楚云瑶叹了口气,“楚家依仗着哥哥得了不少好处,莫说是陆陆续续送礼的,便是清徽门那边每年也会送来不少丹药符篆,这么多年楚家仗着你的名势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我们趴在你身上吸了太久的血。但仙凡有别,你是修仙之人,早该斩断尘根的,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将你在族谱的身份改为了‘亡故’。名为‘家族’的枷锁,再也不能阻拦你前行。”
“你……”楚云之没想到楚云瑶竟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凡世哪个家族不是盼着自家能出一个修士,便是自家没有,也要东拉西扯尽了全力去攀附几个。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一个有些能耐的修士所能带来的利益不可小觑。明明只要他还活着,保楚家不衰绝无问题,可楚云瑶却一把将他给推开了。
老妇人突然重重咳了几下,紧接着身体一软,向旁边倒去,幸而站在她身侧的楚云之眼疾手快将她抱住扶正。看着眉目间难掩悲伤的青年,楚云瑶忽然想起当年她扑进楚云之怀里,无意抬头时看到的泛红的眼眶。于是她努力抬起无力的手,像一片飘落的荷花瓣一样,轻柔地握住楚云之的手:“哥哥,你不是神,也不是仙,你只不过是一个修了些法术的人,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这世上有太多无奈,做不到,不是你的错。”
“云瑶……”
楚云之眼中含泪,他单膝跪地,小心抱着苍老衰弱的妹妹。
楚云瑶沐浴在夕阳余晖里,没多少皱纹的脸看起来愈发安详平静,听到楚云之喊她,她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你终于肯喊我的名字了。”
看着怀中人轻轻闭上的双眸,楚云之眼中的泪终于滚落。
他三岁上山,与父母两年一见,感情并不怎样深厚。年幼时,他还常常思念想要回去,但随着长大,他越来越能感觉到那股疏远与陌生,妹妹出生后更甚——他们有新的孩子可以疼爱了。直到现在,连小妹也已逝世,楚家再无一丝他熟悉的模样,楚家再也不是他曾思念的楚家。
丧礼有条不紊地举行,楚家所有人都各处跑来跑去,忙着布置和迎宾。而楚云之却只在屋中冷眼看着,像一尊被供奉的精美无暇的冷硬玉雕,像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仿佛去世的不是他的妹妹,而他也只是一个被拽来参加葬礼的路人。
恍惚间,楚云之仿佛又听到了小妹的声音:
“哥哥,你看,这是你亲手送我的。”
是了,十四岁的他嫌那小姑娘太烦,于是随便拿了块能现出游动锦鲤的玉佩哄她。不过是他随意炼制随手送出的小玩意,她竟然珍藏了八十多年么。
楚云之温柔摩挲着手中玉佩,像在抚摸短暂易逝的夏荷。
自师尊离去,他已茫然八十余载。他一直不肯原谅自己,不只是因为责怪,还有想要寻得真凶的坚持。只是他有时会分不清,究竟是责怪更多,还是坚持更多。但至少在此刻,那份坚持胜过了责怪。
“云之,该走了。”
“嗯。”
楚云之最后看了一眼楚家宅院,然后再也没有回头。
———
清徽门中,戴瑞枫满脸焦急,一时不慎,精铁玄刀划破了他的指腹,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来回几下匆忙折好传讯纸鹤,便急急放了出去。
鲜红血迹旁,六个大字触目惊心:
【掌门失踪,速归】
所以为什么不如意事常“八[化了]九”会被屏蔽啊喂[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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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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