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涩符文蜿蜒爬满整间冰室,密密麻麻,嵌在冰里。
越靠近中间,越稠密。
一副冰棺横在法阵正中央,里面静静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尸体。
幽绿符咒藤蔓一样纠结、交缠,却又条理清晰。符文层层叠叠裹缠在冰棺上,浓郁欲滴,像漆黑的茧。唯有棺中人头颅之上依旧剔透留出一片清净。
这方冰室,诡异又邪性,楚云之却似浑然不觉。他靠近那副冰棺,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道:“师尊,我这次下山寻到了星光翡翠羽,再过些时日,炼好了探幽就拿来给您看看。
师姐让我带领门内弟子参与此次玄天大会,”他停顿一下,声音略低了些,“我确实好些年没露过面了。”
自从他绑架苍岩宗宗主不成,偷看**,自己布下这法阵后,门内为防他再作乱,在他身上设下禁制,不许他私入藏经楼内室,也不许他以真面目独自出现在各宗门地界。其实,这也是为了保护他,习过魔功的人多少会留下些痕迹,尤其近些年两界关系不如以往,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清徽门阁主之一竟私练魔功,定会给门派和他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
“师尊,”他静静看着冰棺中那人,“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从问筠只是闭着眼睛,他脸上沟壑纵横,斑痕遍布,一头白发毫无生机犹如冬日枯草。修仙者修为越高,衰老就越发缓慢,到了一定境界便与青春永驻也没什么区别了。可是堂堂清徽掌门,合体期修士,却苍老如耄耋老人。
那日清晨,守山弟子匆忙来报,说有个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人倒在山门口。那人既然能上得了山,就说明是门内之人。可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肉,面目难以辨别,守山弟子不敢妄动。
待长老前去,那人熟悉的灵力却是让他一震。
那日,清徽门上下死寂无声,阁主长老齐聚掌门殿。
任谁也不敢将这个浑身血污的人同从问筠联系起来,可那身鲜血染就的暗红色衣袍,那方精巧的掌门玉印,那众人熟悉不已,现在微若游丝的灵力,却实实在在表明了,他就是从问筠,他就是永远温和宽厚的清徽掌门。
楚云之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到师父身前的了,他只看到自己颤抖的指尖搭在师父的手腕上,紧紧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然后无力垂下。
师父……死了?
不,他不信,不可能!
对,还有聚灵阵。
他在藏经楼内见过的,转化外界灵气以保存阵中人生命的法阵。
有聚灵阵,师父不会离开的!
青年脚步踉跄,直奔通往苍岩宗的传送法阵。
他脚踏灵剑,一路飞往当世间最擅法阵之人——苍岩宗宗主的殿内。
春风料峭,刺得他泪流不止。
尉迟宗主虽震惊悲痛,却断然拒绝。聚灵阵夺取灵力,转为己用,本为魔阵,况且此行有违天道。他劝楚云之放下执念。
但青年全听不进,他撒出所有法器,终不敌苍岩宗弟子众多。
青年一身血衣,形容狼狈,被强压着跪在练功场。来往弟子甚多,那些目光与议论,他浑然不觉。
只是日光已盛,他却血凉如冰。
是方不晦来把他领走的。
离了苍岩宗,转身他就被关进闭关山崖中。
他逃了,逃去藏经楼。
第二次,他被关进监牢。
五天后,他又逃了,只留下一些杂乱符文和几具鸟尸。没人知道他带着从问筠的尸首逃往何方。
一个月后,他主动现身。
青年身形消瘦,向来齐整的头发凌乱散落在肩头,一阵风起,他便晃了三晃。
神识残缺,灵力被抽去九成,他用半条命,保下从问筠一具尸体。
他又昏迷半月,醒来,是方不晦响亮的一耳光,向来疼爱他的师姐满脸冰冷之色:
“你有几条命这样折腾?”
“云之的半条命,是师父给的。”
方不晦转身离开了。
第三次,他被关进清徽门山中深处的水牢。
足足关了五年。
楚云之永远不会知道,原本对他的惩罚是废去全身修为,逐出门派,再不得修炼。
他也不知道,近两个月未曾好生歇息的方不晦,在他醒来的第二天就踏上了比武台。
清徽门掌门仙逝后,新的掌门只能在下一任弟子中挑选,而挑选方式正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打擂台。谁能在比武台上站到最后,谁就能成为掌门。
这不仅是对修为的试炼,也同样是对智谋筹划的考验。先上场者往往会因灵力耗尽而惨败,侥幸捡漏者又会为人所不齿,难以服众。
门派不可长久无首,多一日便多一分动乱的隐患。自从寻到从问筠和楚云之,争夺掌门之位的大比就已经筹备起来。
第十六日,门派大比正式开始。
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成为站上比武台的第一个人,她手持灵剑寒川,立于擂台中央。
玄衣女子这一打,就是五天。
打得众人瞠目结舌,打得众人心头一凛:她,方不晦,是掌门的亲传大弟子,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天骄。
第六日,白芙纱持双斧逐月登场。
她一直在台下冷眼旁观,看她的师姐如何威风八面,大杀四方。她父亲是戒律堂长老,她本可安稳修练,待以后通过试炼,继承此位。但她之所以舍近求远,拜入从问筠座下勤修苦练,是因为她的目标从来都是掌门之位。
白芙纱清楚自己和方不晦之间的差距,所以她选择在这时登场。她知道方不晦如此焦急是为了楚云之,只有成为掌门,才能保下她们的小师弟。白芙纱同她一样,不会弃楚云之的性命于不顾,但她同样想成为掌门。
“师姐,请指教。”白芙纱翻身上台,站在方不晦对面。
“你来了。”方不晦点点头,她早知有此一战,所以前几日一直未尽全力。
话音未落,灵力翻涌间,寒川剑光一闪,方不晦竟然选择主动出击,她掠到白芙纱身前,剑尖直取心口。白芙纱躲闪不及,两斧交叉,被逼得后退两步,勉强挡过这一击。
一开始便用如此狠招,白芙纱看出方不晦虽面上不显,但连战多日,灵力终究供应不及。只需拖延时间,她终有体力不支的一刻,而那一刻,也正是她制胜之时。
两人你一斧我一剑,打得有来有回,台下弟子只见寒光连连,灵力频闪,打斗之人的身影却是难以寻见。守卫长老见两人实力强横,赶忙增强比武台四周护盾,以免伤及围观弟子。
两人交手近百招,方不晦突然行动一滞,白芙纱眼中灵光一闪:“时机到了。”
她即刻甩出右斧,攻向方不晦左臂。玄衣女子侧身一闪,未曾想那斧子竟回旋过来,白芙纱又甩出左斧,径直砍向她右臂,前一斧只作佯攻,伤了她持剑的手,才是白芙纱本意。
哪料方不晦登时掷出寒川,竟是拼了两臂不要也要将白芙纱逼下台去。
“你个疯子!”白芙纱心中暗骂,慌乱躲闪间下意识想召回逐月。感应到主人灵力,左斧略一停顿,右斧速度却是更快。
电光火石间,只听一声闷哼,方不晦左臂瞬间血如泉涌,皮肉绽开,伤处深可见骨。先是凉意,紧随其后的是灼热和剧烈的痛感,她脑中空白一瞬,鲜红的血液顺着无力垂落的手臂砸在地上,巨大的轰鸣声在她脑中炸开,方不晦浑身一抖,立刻清醒过来。
她必须夺得掌门之位,她必须保全楚云之。
方不晦面色苍白,她狠命咬住舌尖转移疼痛,还能活动的右手即刻捏诀,寒川剑应召而动,以一化七,齐齐攻向白芙纱。
白芙纱惊乱之间瞄到一处空门,来不及多想,全力一击,劈开剑阵,迅速向那处撤去。
那正是她故意卖的破绽!
方不晦右手灵力爆涨,向前送去,白芙纱哪里还不明白,这正是给她设下的局,但为时已晚,她只能感受到自己被方不晦击中,随后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见白芙纱已被她打落台下,方不晦强撑起身子,一把抹去嘴角血迹,她召回寒川,右手执剑,眸光灼灼,逐个扫过台下竞争者:
“下一个,是谁?”
半个时辰,竟无一人胆敢向前。
连战五日,众人早已对方不晦佩服不已,更别提刚刚打得如此之凶残,招招直取要害处,修为稍弱些的,连两人身形动作都看不清。一些原本还存了捡漏之心的人,现在只是庆幸刚才上台挑战的不是自己,哪里还有一战之心。
结果已定,看管藏经楼的掌记长老朗声宣布:
“胜者——方不晦。”
话音刚落,玄衣女子就已经眼神涣散,她摇晃两下,摔倒在地。
这下方不晦和楚云之两人倒是聚在一处了。
“你们俩,倒还真是亲的师姐弟……”戴瑞枫站在两人床位之间,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唯有叹气,“静心养伤吧,其余的事情还有我和三师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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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之走出冰室,若是有人在这时遇见他,定会被吓到。一个面色青灰,嘴唇惨白,浑身冒着森森寒气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一具尸体。
每次进入冰室,他总会撤去护体灵力,任凭透骨寒意刺入全身。他近乎自虐的孩子气举动,也只是想要更贴近师尊一点。
秋风也凉,吹不散他的心绪,回到居所,他身上仍然带着些许寒意。
一大团白影朝他所在的方向冲过来,眨眼间扑到他的脚边。楚云之面上坚冰融化,眉眼又变得柔和起来,他运转灵力,让体温恢复,揉了揉那颗在他腿上蹭个不停的硕大的毛茸茸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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