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监测中心的球形大厅内，沈恂初斜倚在全息控制台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台面。奥克伯带的星域投影在她面前缓缓旋转，那片异常区域像被揉皱的锡纸般闪烁着不自然的光泽。
“沈指挥长。”
太空防御指挥部总长徐巍走进大厅，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白色制服的文职官员，他抬手向后一挥，示意关闭警报系统。
制服肩章上的四颗将星在穹顶灯光下闪着冷光。
“你知道吗，你差点引发全太阳系的恐慌。”他走到全息台前，皱眉看着那片扭曲的星域，“单凭这些模糊数据就准备启动一级警报？”
沈恂初对他的愤怒倒是不予理会，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系统误触——”
“少拿这些借口糊弄我！”徐巍走进对着沈恂初说，“现在没有确凿证据表明威胁存在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贸然行动。”
“可是总长，据我个人经验判断，这次异动实在不容忽视。我请求至少让边境巡逻舰队进入警戒状态。”
“然后呢？”徐巍身后那个戴金丝眼镜的文官突然开口，“让媒体拍到舰队大规模调动？你知道现在议会正在审议下个季度的军费预算吗？”
沈恂初注意到徐巍的右手食指在轻轻敲击大腿——这是他在权衡重大决定时的小动作。
她平时最厌烦和这些人打交道，官话说了一大堆，正经问题却一个没解决，所以她直戳了当地问：“您打算怎么处理？”
“这样吧，”徐巍说，“成立专项调查组，由指挥部直接领导。沈指挥长你负责继续监测，但在得到进一步确认前，不得发布任何形式的预警。”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恂初一眼，“包括对你那些关系不错的朋友的非正式提醒。”
沈恂初蹙起眉。徐巍知道她和边境建队指挥官私交甚笃，这句话分明是警告。
“至少让我们派侦察艇去取样。”
“批准一艘，不得武装。”徐巍转向身侧，“安瑟姆监察官会全程监督。”
那个名叫安瑟姆的文官被点名后露出程式化的微笑，镜片后的眼睛却毫无温度。
当徐巍一行人离开后，齐雨桐开口道：“可是沈长官，异常仍在扩大。”
“我知道。”沈恂初调出通讯器界面，输入一串密码，上面浮现出几个光点——那是她私下联系的七位舰队分队队长的标记，“准备出发。”
塔莉娅疑惑地问：“但总长不是已经批准了一艘……”
“那是给监察官看的。”
“几百年前的错误，我们不能再犯——”
全息台上的星图猛然开始剧烈闪烁。
异动已经扩大了17%，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银色光点，就像记忆碎片中那些覆盖小行星的蛛网状物质。
“行动！”
***
营养剂的包装袋已经在指间被沈恂初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柠檬味的凝胶黏在上颚，让她想起学生时代那些永远洗不干净的培养皿。
机甲驾驶舱里弥漫着金属灼烧的焦糊味，混着精神稳定剂刺鼻的薄荷气息。
“空间站东侧舱门破损，X正在突破第三防线。”通讯频道里，北冥舰队第一分队队长塞瑟琳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B组守住燃料舱，C组掩护医疗队撤离——”
沈恂初的精神图景自动展开，像一片被风吹皱的银色湖泊。湖面上倒映着空间站的结构图，三百二十六个光点组成立体星图，其中十七个正以极其诡异角度扭曲变形。
那些扭曲的光点流动着，逐渐形成“X”的轮廓。
“老大，我们需要精神屏障。”塞瑟琳的声音切进私人频道，“医疗艇上有二十三名重伤员，他们的精神波动会把它吸引过来。”
“好。”
精神触须如蛛网般展开，在虚空中织出一张过滤网。
捕捉到了。
一个名叫恩利的机械师。
恐惧像滚烫的沥青，带着焊接枪和机油的记忆在精神图景的深处如同岩浆般喷发出来，在各处流淌。
沈恂初轻轻包裹住这团情绪，如同对待实验室里那些易碎的器皿。
沈恂初在他的精神图景中捕捉到了他的精神体——一只蜂鸟，羽毛凌乱，身体上布满了又长又深的伤口。
沈恂初用精神触手抚过那些伤痕，安抚着它将她送到它的巢中停歇。
恩利精神图景中的岩浆不再沸腾，火山再次沉睡。他逐渐稳定下来。
沈恂初不做停留，立刻搜寻到下一个处于危险状态的哨兵——
艾琳。
一位医护官。
无数碎裂的试管在她的精神图景中飘荡，鲜红的血液在虚空中凝结成雨滴倾泻而下，哀痛、哭嚎、怒吼声……此起彼伏——
“老大小心！有一架机甲失控了！”
沈恂初猛地睁眼，机甲在虚空中急转。三枚导弹擦着装甲掠过，在后方炸开成串胞囊。那些胞囊像水母般膨胀，释放出无数细小的类似于孢子的东西。
——有什么趁此机会刺入了她的意识。
她的精神图景中，有一场暴风雪席卷而来。冰晶在空中闪烁着冷冽的光，每一片雪花都是完美的六边形，边缘锋利如刀刃，割裂着她的意识。
沈恂初的精神图景瞬间冻结，银色湖面结出蛛网般的裂痕。
“东侧走廊失守！”通讯器里炸开枪声和惨叫，“它从通风管——”
信号戛然而止。
沈恂初的精神图景里，某个哨兵像被掐灭的蜡烛般不再存在。残余的痛苦顺着共感网络撞进来，像钝刀刮过神经末梢。
那个哨兵的精神图景——一片开满向日葵的田野——正在她的意识中迅速枯萎，金色花瓣变成灰白的尘埃。
“秦筝，配合T-07小队清理孢子群。”看着面前展开的战略分布图，沈恂初指挥道，命令伴随着新的坐标数据涌入导航系统，“注意保持精神屏障。”
全息屏上亮起三个醒目的红色标记。
秦筝推动操纵杆，机甲背后的离子推进器喷出幽蓝尾焰。穿过一片金属残骸时，她看到了T-07小队。
领队的重型机甲正在用肩部火炮清扫孢子群。
炮火映亮了某个装甲上斑驳的涂鸦——它的驾驶者在上面画了只咧嘴笑的骷髅，下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因距离太远肉眼无法辨认。
右侧的机甲灵巧地穿梭在弹幕中，驾驶员哼着跑调的小曲，通过公开频道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终于有人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提出抗议道：“布鲁姆！别再唱了！我的耳朵——要——流！血！了！”
“好吧好吧，”布鲁姆撇撇嘴道，“你们这群没有品味的家伙。”
“各位向导请就位。”沈恂初接入频道，“现在开始精神同步。”
“三。”
“二。”
“一。”
熟悉的刺痛感开始在脑海中蔓延——
天空、草地、海洋、宿舍、教室、家、家人、花、树、游鱼、欢笑、哭泣、幸福、自由、苦痛……
还有——
像被浓雾笼罩的兰鹤野的精神图景。
沈恂初的精神触手刚触及边缘，就撞上一堵无形的且密不透风的屏障，上面是熟悉的重重叠叠大小不一的黑影，后面隐隐传来某种非人的尖啸。
【兰鹤野，我是沈恂初。】
【我在这里。】
【你能感知到我吗？】
天地倒转。
机甲的警报系统尖叫起来，像是巨人宽大的手掌撕开了空间站的外壳，人类根本没有能力抵抗。
如同是把人类神经系统放大到星际尺度，无数蓝绿色的光点在神经束交汇处闪烁，组成令人眩晕的复杂图案。
如同坠入了一个万花筒中，沈恂初的精神被强行拉入一个无限递归的迷宫，每个转角都映出不同时间线的战斗场景。
应该是什么具有迷惑性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继续指挥道——
“左侧十点钟方向！”
“集中火力！”
“集中火力！”
布鲁姆的机甲率先射出导弹。弹头在接近目标时突然转向，反而击中了远处的通讯塔。他的精神图景因此剧烈震荡，学生时代的宿舍的墙壁渗出鲜血，赛车模拟器屏幕上跳出警告：轨迹预测错误。
重型机甲的炮弹划过诡异的曲线，却在命中前被某种力场完全扭曲。
沈恂初看着那些螺旋状的金属碎片飘过驾驶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它进化了……”塞瑟琳的机甲挡下飞溅的孢子，“上周这些东西还只会直线冲锋。”
她的精神图景中，原本平静的深海开始形成漩涡，某种发光的深海鱼群正模仿着人类舰队的阵型。
沈恂初的精神触手像是受到某种刺激般全部僵化着听见半空中，仿佛是被什么给完全操控了。
银色湖泊开始升温，最后沸腾。
是鲸鱼在水面跃动吗？
她迟钝地反应着脑海中的现象是什么。
不，那不是鲸鱼——
是她的——
是她的记忆碎片！
培养舱。
不同的编号。
刺目的白光。
还有什么？
还有兰鹤野——
有眼泪在他的脸颊上划过。
他似乎很痛苦，神情中还夹杂着悔恨。
他的口型是沈恂初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
“撤退！”
全身几乎无法行动，沈恂初拼尽全力大喊道。
“快撤退！”
就在这时，X的神经束猝然开始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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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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