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围了好些人,见到云离的瞬间,他们停住讨论,直勾勾地朝他们看来。
云离被密密麻麻的视线围聚,心底不甚舒适,藤苍自来到这里,头回遇上这样多的生人,同样不适,稍稍蹙眉,又觉察到云离情绪,略微侧了下身子,遮了好些目光。
“先回去,我头疼。”藤苍轻声道。
云离一愣,用力点头,穿行过人群,往家门那儿去。
周遭的围观群众似乎是被解了穴,隐隐约约又开始交谈起来,待在最当间的男子如梦初醒,出声叫住云离。云离一见,对其算不得眼熟。
“云大夫,这事你得给我们个说法。”那人说。
云离问他是谁,那人骤然狠意上脸,回说自己是逝者亲属。
“那你跟我一道进屋细聊罢。”
“不,今天我就要当着乡亲们的面讨个说法。再说了,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夫,万一我进屋了,你对我下药怎么办?我可听说有些大夫背地里可是药毒同修,谁知道你云离会不会也是这样。”
他身边的人跟着搭腔,向围观乡亲提起自己之前听过见过的事,说得那叫一个唬人,把大家听得一傻一傻,看向云离的眼神里也多上两分怪异。
云离闻言,不自觉咬了咬牙,基于栀婆婆以往的教导,他照旧冷静着,朝藤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回去,起码先照看好福娃。藤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你想讨什么说法?”云离问。
男子道:“你真是厚脸皮,你的药治死我堂兄了!”
“如何认定这件事与我有关?我需要证据。”
“证据?你还要证据?”那男子龇牙咧嘴,看着就要抬手打人,被身边人制止。
阻拦的年轻人道:“云大夫,这位长者你可认得?”
云离冲他介绍的方向一看,那儿端立着一位中年男子,细想一回,问道:“封大夫?您怎么在这儿?”
“我受病人家属所托,特来为逝者诊治。”
“封大夫的医术远近闻名,您来告诉大家,我堂兄究竟是怎么死的。”
封大夫道:“误诊而亡。逝者生前肠胃时常绞痛,一连几日上吐下泻。云大夫,你当日是如何判断?”
“食物中毒。”云离说。
“而事实上,病人得的是绞肠痧。”
绞肠痧在早年算是重病,因来得急,发作猛烈,一度杀人无数。数年来,仙门中人不断研究对策和炼制丹药,这病才得以缓解。
栀婆婆当初便专研过这类病症,因此云离也是耳濡目染,从她那儿学到些门道。
在听到指证后,云离不免错愕,这样的病症对他们临海域的医者来说不算难治。
再者说,假使真是误判,他开的药里同样包含能够缓解这一病症的药材,何至于令人丢了性命?
“我要去见病人。”云离道。
“人都死了,你还想见什么?”那暴躁男子嗤道。
云离仍旧平静,“正因如此,我才要去进行最后的诊治。待查验过之后,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家属交换个眼神,又看向封大夫,封大夫点头,家属这才带云离往停灵处。
说是停灵处,实际上就是逝者兄长家的后院。
逝者家属在见到云离的时候,气愤、悲痛一股脑儿涌出,拽着云离讨说法,气上心头,又叫嚣着要他偿命。若非村长出面,只怕局面还要混乱下去。
云离不顾被他们扯坏的衣领,径自走向尸体旁,洗过手,朝人拜了三拜,开始进行细致的检查。
检查过后,又努力心平气和地向家属询问逝者生前的状况,听过之后,久久沉默。
“阿离,结果是什么?”李三姨忙问。
“对啊,云大夫,你是被冤枉的对不对?”稍远处的老者也搭话。
“就是啊,阿离大夫,你快点说发现了什么罢。”
“对呀对呀。”
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就等着看后续发展。
村长轻咳一声,庄重开口,“云离,你的诊治结果是什么?”
“死者……”云离有点犹豫,“死者确是死于绞肠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死者两名堂弟对望一眼,又看向封大夫,封大夫嘴角出现转瞬即逝的弧度,对村长道:“与老夫的诊断一致。”
“封大夫是远近闻名的神医,肯定不会有错,可云离的医术也不差。这……”村长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稍加思索之后,他说道,“云离,你这是承认自己误诊?”
云离无意识咬了咬嘴唇,“是。”
村长叹了口气,重新板正身板,正色道:“既然如此,就按规矩办事。”
“如果真要按规矩来,他就得被收押罢。”那看似温和的堂弟说。
李三姨惊呼:“收押?”
堂弟道:“不光收押,还要赔钱。这可是一条人命!”
村长:“你们要多少钱?”
死者那个凶堂弟道:“一百两。”
村民们震惊,这可是他们家里近十年的花用。
李三姨骂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村长道:“一百两恐怕有点高。”
“那可是我堂兄的命!一条人命!人命!你们懂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们谁现在死了,去换我堂兄的命回来,那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听到这话的村民们中有几人小声骂骂咧咧,村长道:“大平,你一直没说话,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这大平便是死者亲大哥,自大家伙儿进屋以来,始终一言不发,饶是亲朋抓着云离哭喊,他也不曾发声。
眼下被村长点名,他才幽幽抬起头,两眼无神地看着他们,经过好一会儿,说道:“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我没法让步。”
云离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目光有点闪躲,心里暗暗叹气,不作回应。
“云离,你能接受吗?”村长问。
李三姨不住向云离使眼色,让他继续争取,云离道:“大平哥,我们能聊聊吗?”
“事实都摆在眼前,你还要聊什么?”暴躁堂弟质问。
见大平眼色有变化,他又道:“堂兄,别忘了,他害死的可是你的亲弟弟。难道你忘记二伯和二伯娘临死前交代过你的话吗?”
大平沉顿少许,看向云离,“走罢。村长,您也来罢。”
“不知我能否旁听?”封大夫问。
大平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回道:“您,您也来罢。”
到得里屋,云离开门见山,期望对方降低赔偿金要求,说自己至多能拿出六十两。
而大平则说如果要降,剩下的钱就用牢狱期限补上,二人一度僵持不下。村长劝了几回,皆是无功而返。
“老夫有个想法,不知你们愿不愿听?”
村长像是看救星一般看着他,“封大夫请说。”
“老夫能明白家属的痛心,亦了解云大夫的困境,不妨双方各退一步。定八十两罢,至于这牢狱之灾,若是能免,还是免了罢。云大夫是难得的好大夫,要是就这样去坐了牢,到头来还是村民们的损失,村长,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封大夫说的是。大平,云离,你们说呢?”
大平道:“八十?”
封大夫轻轻点头。
“我考虑考虑。”
“云离,你呢?”村长问。
云离道:“可以。”
“好吧。”大平说,“三天内我要见到这笔钱。”
云离缓缓点头。
事情已了,村长便出去打发乡亲们离开,待人散去好一阵子,云离才拖着沉重步子出去,顶着死者家属们的指指点点离开此地。
走出一段路后,封大夫忽然开口,“这笔钱并非小数目,你一时半会儿能拿得出来吗?”
“拿不出来也得拿,我犯下的错,必须得由自己承担。”
“你要是不介意,这笔钱我可以先替你垫着。”
云离诧异,“这,这不好罢?”
“自然不是白给。老夫记着你们云家有样宝物,名为混元鼎。”
“这可是我家的传家宝。”
封大夫道:“抵押给老夫三年即可。三年之后,这笔欠款一笔勾销。云大夫,你可得想清楚,照你当前的家境,三天内凑出八十两可不是件容易事。到头来不还是得变卖家产,届时这混元鼎只怕是要被贱卖,要是最终被有心人拿去,你又如何对得起你们云家列祖列宗?”
“云大夫,老夫为人你待如何?”
云离道:“封大夫医术高明,人也亲善,大家都夸您是个好大夫。只是……只是混元鼎对我云家意义非凡,请容我回去好好想想。”
“老夫这两天就在附近山上采药,要是你定下主意,就到村口小栈寻老夫。”
云离应下,与他分道扬镳。
又走出一段路,云离忽觉怀里一重,竟是不知从何处奔来的福娃。
“阿离哥哥,我可担心死了!”
“他不听劝。”跟随而来的藤苍说,“结果如何?”
云离道:“回去再说。”
到得家中,云离找了个借口把福娃打发去厨房,见缝插针地把事情与藤苍说了。
“八十两?那是多少?”
“很多很多。”
藤苍道:“你真的错了?”
“我不觉得,但尸体不会骗人。”
“你真打算赔偿?”藤苍困惑道。
“缓兵之计,不然你总不希望他们又来这边闹罢?你是伤员,福娃还是个孩子,他们这么闹,影响到的是你们。”
藤苍眼里生出几分柔和与担忧,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再去调查一番。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有点古怪,尤其是大平哥的态度。”
“态度?”
“说不上来。但我不认为自己会把绞肠痧误诊为食物中毒,林见,这两天恐怕得麻烦你先照顾福娃。”
藤苍颔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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