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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安城毗邻悬玉城,在地理位置上处于月狮族属地各商线的交汇中心,贸易极为发达,素有“不夜繁华地,九曲温柔乡”之称。
而作为韶安城中最有名的销金库,无间客栈楼高千尺、占地四百五十余亩,十二时辰从不熄灯。
此时虽是深夜,宽阔的酒楼里却处处华灯璀璨,来来往往的客人中混着无数貌俏的妖君。
他们衣着暴露、举止大胆,高开叉的劲装露出纤长**,迎来送往间就有滔天的富贵流入楼中。
底层大堂里空间宽敞,坐着不少前来寻欢作乐的妖客,大多数都衣着华丽、相貌堂堂。
各族种的娇娘们轻纱薄罩,温言软玉地奉迎,哄得来人推杯换盏、恨不能醉死此间。
比之人族百姓,妖域风气更为粗犷豪放。
他们并不推崇什么情深似海,非汝不可;而是信奉妖生苦短,及时行乐。
“哪怕萍水相逢,只要志趣相投、情之所至,从拥抱到亲吻全都水到渠成。”客栈包厢对应楼层的掌事一边领着荼熙和沈澜川上楼,一边乐呵呵地介绍。
沈澜川本来懒得驳他,但是毕竟师妹也在,他总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来应对这些巧言矫饰的不良诱惑。
青年转头觑了掌事一眼,冷声发问:“萍水相逢,哪有那么多志趣相投。”
“哈哈……客官说的是。”掌事尴尬笑笑,思及眼前两人腕上相同红绳,放弃给妖娘妖君们拉业绩的打算。
淳一宫主听见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放声嗤笑,神情极尽嘲讽,也不知是笑掌事出糗、还是笑这对师兄妹有意思。
无间客栈是月狮族的产业,说起来棠梨宫也算半个东家。掌事听见少东家发笑,脸上更挂不住,一直到了楼上都没再多嘴。
而荼熙只安静地扫过客栈八方各处。这楼实在太大,光奇装异服的妖族散客就有两百来桌,许多人密谋谈事都会选在此地,其中不乏杀人放火的勾当。
这些年客栈里也出过不少大案,可是毕竟后台硬,最终生意也没受什么影响,权贵们该来还来,酒照喝、美人照捧。
荼熙的记忆力和反应速度都是顶尖的,纵使如此、她也差点放过可疑之人。
找到了。少女的目光在远处几个围坐一桌的客人身上停留瞬间,又很快移开。
终于进入天字号厢房,一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已在里面等候。
客栈掌事在桌上放下一张传讯木牌,拱手道:“几位有事只管传讯,我们即刻便到。”随即闭门退下。
那少年人见到沈澜川急忙起身抱拳行礼,神色之中难掩惊喜:“少主!”
沈澜川转头笑着同荼熙介绍:“这是景诺,从小陪我一起长大,是我的朋友。”
说完他又看向景诺,展手示向荼熙:“这位是我师妹荼熙。我的同门当中,实力最强的便是这位小师妹了。”
景诺有些拘谨地同荼熙打了个招呼,语气却很是热情:“荼道君好!之前就听少主提过您,今日得见果然仙姿非凡。”
荼熙同景诺对视了眼。向来令人尴尬的初见场面,她却处之安然,礼貌颔首道:“景诺郎君安好,此事劳你费心了。”
景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哪里哪里,少主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应该的。”
沈澜川又抬掌朝那位神情桀骜的少女示了下,简单道:“这位是棠梨宫的淳一宫主。”
景诺明显有点怵她,话也少了,只乖乖见礼:“宫主安好。”
“嗯。”淳一宫主却并不看他。少女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翻开杯盏为自己添茶。
感觉有些尴尬,景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沈澜川见状拍拍他的肩,无言地进行安抚,少年这才放松下来。
三人落座,景诺开始汇报情况:“绮云坊坊主半个时辰前进了对面厢房,等的人还没来。”
绮云坊,妖域小有名气的成衣阁。他们家的裳服向来因为“款式新奇”、“风格典雅”等等特点而受到各族贵人的喜欢,甚至曾经也和月狮族有过短暂的合作。
说起来月狮一族起初也不过只是狸族的旁支,相较于岏(wán)象族、华羽族并不算根基深厚。
而它如今之所以能同另外两家统称妖域霸主,便是因为会做生意。
自淳一宫主的太爷爷那一代开始,月狮就从狸族中独立了出来,白手起家有了今日。
棠梨宫继承祖辈衣钵,号称同全天下的商户打交道。因而让淳一宫主帮忙查探阵法商再合适不过。
此前听完阵法图流传路径后,淳一宫主立即召臣属调来了所有牵涉其中之人的卷宗。
翻看了整日整夜的经商往来,三人最终从三百多个人里锁定了张曜。
此人出身雪域,手下确有两家阵法商铺,可因为经营不善,常年都处于亏损状态。真正给他赚钱的,只有制衣裳的绮云坊。
早年曾有人传谣,说张曜根本看不懂法阵。说他是迫于长辈压力,才坚持倒贴钱维系这两家祖传营生。
对于世代擅习阵法的雪域人来说,施阵天赋早已熔入了他们的血脉传承。如张曜这般完全不懂法阵的,极大可能并非雪域子民。
这样一个连出身都存疑的人,怎么可能单在此事里运气、眼光都如此之好,能精准发掘出这个零碎的上等法阵?
要知道苍岳宗的护山大阵庞大繁杂且处处相异,其中还掺杂了大量障眼法。哪怕是经验丰富的法修,也很难仅凭残角看出里面的门道。
早在几日前收到少主让他监视阵法商的指令后,景诺便立刻开始着手布局并熟识各家。此时对众人解释道:“张曜在无间客栈有一位知己好友,正是那位有着‘逸贵无间,解忧无思’名号的无思妖君。”
“三年前的元宵,无思妖君接到魁星楼的邀请,在花灯会上表演成名曲《凰鸣梧秋》,张曜恰巧在楼内饮酒,二人相见如故。后来张曜就常来无间客栈,还掏钱替无思妖君摆平过许多麻烦纠缠呢。”
今日午时少主再度给他传讯,要他重点观察张曜,景诺便暂且搁置了其他嫌疑人,专门守在了张曜家门口。
说来也巧,收到消息的下午,已经半月未踏出府半步的张曜出门了。而且他还特意绕了很远的路,最后确定没什么异样、才来了无间客栈。
正讲述着,忽然响起“当啷”的一声,是淳一把茶杯丢在了桌上。
她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眼景诺,语气里有种被浪费了时间的不愉:“说点重要的。”
“无思妖君是无间客栈的摇钱树,”荼熙将目光扫过淳一,自然地接过话来:“这几日却有传闻说他要脱离客栈、解契赎身,很多在他身上押了赌钱的恩客都不太乐意。”
景诺同沈澜川汇报此事时,她便在沈澜川身旁听着。无间客栈每年都有猜头牌设赌局的传统,无思妖君已经蝉联了三年的桂冠,明年自然也有许多人押注。
如今有关他的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其中传得最广当属“从良论”:据传是某位在客栈工作的伙计透露的,说有个张老板爱无思妖君爱到痴狂,为救他出火坑不惜散尽家财。
还说无思妖君为了跟这个人走,背弃了所有曾经照顾过他的熟客,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似这般言之凿凿,倒不像空穴来风,很有可能是无间客栈在用舆论手段逼无思妖君留下。
当初姬子衿为荼熙卜算过雷劫的日期,距离今天只剩下两日时间。
她原打算趁着对方还没有动手,找处福地渡过劫后再处理此事。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淳一百无聊赖地抬起手,正对光线、仔细端详着自己尖锐锋利的指甲。
荼熙的话音刚落,她便翘起腿向后歪在椅子靠背上,评价道:“无间客栈的妖契不便宜。如果只靠他一只妖,便是再接客千年,也赔不起违约的费用。”
沈澜川点头:“应该是张曜要带他走。可我看过张曜这些年的铺子营收,就算他把成衣铺和阵法铺全部抵押,也只付得起四分之三。”
“所以,很有可能是有人找上了张曜,要求他做事,并重金许诺。”荼熙提起刚刚看到的那伙人:“楼下大堂里坐了一伙人,桌上的酒杯和酒盅都是满的。”
沈澜川沉思片刻,望向师妹道:“一个人不喜饮酒还说得过去,一桌人都如此的话,确实不太寻常。”
“不错。”荼熙同沈澜川对视道:“无间客栈的入场费不便宜,其中就包含了昂贵的酒水钱。底楼的服务只有喝酒吃菜听曲,楼层越高娱乐项目越全面。”
“而据我所知,无间客栈的曲乐,是出了名的差劲,甚至比不过对街的玉京苑。看来张曜等的人可能已经到了。此刻并未现身,应该是还在观望。”
“到底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淳一听着他们两个一唱一和,莫名就有些不耐烦:“不如来讨论一下如何动手。”
她妖异的眼瞳亮的惊人,狸族嗜血的本性显露无疑:“等到来人进了张曜厢房,我们直接一网打进。所有人统统带回棠梨宫审问。”
“可以是可以。”荼熙斟酌片刻开口:“只是几个人同时消失,难免引起幕后人的警惕。到时候丢车保卒,线索可能就断了。”
“张曜和他的上线也不一定知道所有事情,我们最好还是先静观其变。”沈澜川说着说着,转头看向窗口正对的包厢。
无间客栈为保护客人**,雕花窗上均请阵法大师设了专门的法阵,只能单向透视。
便是熟习阵法如沈澜川,也看不到对面厢房之内的情形:“待听听张曜他们要商议何事,我们再做决定也不迟。”
淳一不耐地啧声,再次体会到修界之人的啰嗦麻烦:“那便走吧。”
话语落下的瞬间,她化作一只长毛三花猫从窗口跳了出去。闪光的利爪牢牢扒在楼阁内壁、轻巧矫健的身影穿梭自如,很快失去踪影。
嘱咐好景诺,沈澜川与荼熙再度动用隐身咒,紧随着淳一宫主从窗口翻出。
张曜的厢房里早已设下禁制,淳一进不去,只好攀在窗下等待两人。
沈澜川的符咒之术向来很好,苍岳宗年年大考稳居第一,几位长老也多次夸他有天分。
妖族血脉属性偏阴,与天性阳厚醇正的剑器相斥,但是修习诡谲咒术却正合适。
荼熙看着青年迅速掐诀找出阵眼、破除禁制,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不自觉感叹便是年轻时的青衡宗大长老赵元德也未必有此实力。种族天赋加上勤奋的修习,完全是绝杀。
趁此间隙她看向淳一,抬手给小三花贴了张隐身黄符,将她本就几不可查的妖气彻底掩去。
前世在天藏院待了两年,加上被囚梁州的四年,整整六年时间、她没少同符法打交道。
那时她被抽干了灵力,折寒也被赵岱晴收走、困于青衡的锁器阁中,唯一能接触到的只有那些无害的符法书籍。
她当时想着,不能落下修习、不能放弃任何自救的可能;她是没有来生的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成空了。
凭此信念,她撑过了一年又一年。可直到最终所有师长同门都陨落殆尽,荼熙也没等来转机。
当时没有画符材料,只能干看着在脑海里勾勒。自从回来后,她向沈澜川要了不少上好的朱砂符纸充作练习之用,成形的符纸积攒了一大堆,倒是方便了如今行事。
修界人不少,秘法自然也多;修士若想进阶,有种数不胜数的花样和方法。
但其中得到天道认可、并被正统承认、规模也最大的,只有七种选择。分别是:器修、法修、符修、卦修、药修、体修、御兽专业,至于其他的邪道秘法就不必再赘述。
而在这七种正道里,法修因为不依靠外物、只凭自身灵力打出防守攻击、对修士天生根基要求严苛,向来被认为是两极分化最严重、但也最容易进阶的一类人。
荼熙身怀乾级雷灵根,天生的资质好、学习基础也打得牢固,绝大部分运灵起阵她都操作娴熟、效果惊艳。姬子衿初见她时摸过根骨,说她若能坚持修法,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从前她在苍岳宗时,自知被寄予了厚望,在修法上下了许多功夫、不敢懈怠;但喜好所致,终归还是研习剑道更多,身上的器修特征也更明显。后来银朱曾多次感慨她暴殄天物,简直是在糟蹋东西。
最初进入青衡的三年,她不断因为各种任务奔走,忙着查案、打斗、夺权、试炼、出席各种宴会,没什么时间修法。久而久之,修为便卡在了大乘六阶、再难寸进;如今想来,这也未尝不是那些争权夺利的贵族子弟、铲除对手的计谋。
荼熙本来对飞升就没有执念。
她只是想习剑、只是喜欢把折寒紧握在手中的感觉。那会让她觉得安全、让她错觉自己的命运和幸福并不是那么任人摆布。
但相较于强盛的战斗力,显然修界更看重品阶,毕竟他们不需要每天都互相残杀。人多的地方总会有高下之分,历来能成为一方大能的、几乎全是大乘八阶以上的修士。
与民间朝廷的官场制度相类似,品阶高者能掌握更大的话语权,为此成把嗑药、以求进阶的大有人在。
这与苍岳宗的“求强求胜”教育其实并不相符。荼熙的习惯由姬子衿塑造,当然也是用剑的时候更多。
可惜在外面的世界并非如此——再快的剑,也比不过权势滔天。
在梁州的四年,荼熙每一天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妄自尊大了,才导致品阶低微、受制于人?是不是她太沉溺于厮杀打斗的任务试炼,却忽略了努力在九司职务中爬升?
如果她早点看清、如果她想办法多挤出些时间在修法上用功,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师兄妹们也不会死……
“小熙、宫主,”沈澜川已经解开禁制潜入屋中,转身低声唤她们进去:“快来。”
淳一闻言很是利落地翻窗、而后轻巧落地。三人如今虽然谁也看不见谁,却有些微的灵力波动牵连。
感觉到荼熙并没有跟过来,淳一狐疑地和沈澜川同时向外看。沈澜川不免担忧,他眉心微蹙,又唤了几声师妹,这才惊醒了沉溺在悔恨自责情绪里的荼熙。
不,别再胡思乱想了,荼熙。你不是早就看穿了吗?品阶只是障眼法,战力才是硬道理;就算你晋升再快,他们也不可能给你别的什么优待,只会越来越忌惮。
剑道偏武力,能做到越级对战而不落下风;反而是法修,锻体嗑药的歪门邪道太多,这样升上去的修士往往品阶很高、根底却虚。
对于那时的自己来说,拼尽全力习剑就是综合多方面考虑后最正确的选择。
她只是败在还不够强……
荼熙低头遮住眸中暗色,不欲令旁人察觉。手撑窗台旋身翻入,再抬眼又是从容镇定的荼小道君。
沈澜川忧心她出了问题,悄悄用灵识传讯、问她发生何事,被荼熙以观察周遭环境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三人进了屋也不走动,就那么立在窗边、泥塑雕像一般,默默窥探着屋中的情形。
厢房里温度异常的高,蒸得人脸色潮红发汗,应该是特意叫掌事烧了地龙。
淳一环视一周,肉垫踩在红木地板上无声无息:“雪域的人怕冷,倒是稀奇。”
“应该不是为张曜烧的,他府上从未购入过用于取暖的物件。”张曜的卷宗最开始便是由沈澜川查看的。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拍卖藏品。他如今对于这名不喜结交旁人的布商、近几年各项收入开支,可谓是清清楚楚。
“也不是无思妖君怕冷,”荼熙示意他们看坐在厢房正中的两人:“他拿得是避暑珠。”
只见无思妖君手里捏着颗冰蓝色有裂纹的珠子,珠子中央有一小团清澈的极寒之水。他清纯无瑕的脸颊被热出了红晕,雪白的狐耳也不断抖颤。
张曜位于无思邻座,下巴上一圈胡茬微微冒头,眼下乌青、神色难掩疲惫。
此刻同无思妖君细密地说着话,言语间尽是关切,看来是真的对无思动了情。
“还真是对苦命的鸳鸳,为救心上人不惜置无辜者于死地。”淳一宫主冷笑了声,压低声音恨恨道:“阿黎若是出事了,这两个狗男男也别想活。”
荼熙和沈澜川听得此言,心下皆有些诧异:宫主对傅黎师妹的感情,未免也太深了些。
本文私设3:
“咒术”隶属于符修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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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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