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兆连夜从堰都带着信任的官员暂居沧州,斥责的书信往京城传了几封、来来往往的试探有几回,小皇帝是是耐得住性子,但一同跟来的官员家眷仍在堰都,仍旧是投鼠忌器。
袁如仪全家在造反,独她一人被拘于沧州。女郎未出阁前曾轻纱覆面,打马过长街,在贵女之中是独一份的肆意。如今仍旧位居皇后,却空有个尊贵身份,像一只老鼠一般居于宅内不敢见光。
在沧州处理庶务、安抚家眷是一同而来芳嫔。
袁明诚冒大不敬谋反已经是板上钉钉,可人总不会认命,一急便容易做出些贻笑大方之事。
大将军在堰都很快有了新动作,他转而拥立疯病在身的司马佑,并放出流言中伤司马兆血统有污,并非先帝亲子。
从前扶司马兆上位的人是他,如今说兆康帝是野种的也是他,好像这世界上姓司马的多得是,谁做皇帝还要姓袁的说的算,什么纲常伦理似是从未听说过一般。
骄横凶暴,不愧是武夫。
建安侯能遣动的写檄文的书生文采泛泛,从前斗废了的哥哥如今又被捡起来扶上位,焉知他心中不会有怨?
文官之首谢司徒在沧州亲写讨袁檄书,只待从敦洲调来的铁骑一到再临堰都城。大将军刚愎自用,自然想不到司马兆可以调动西洲军,定然也不知西州主帅会与小皇帝兄弟相称。
细究起来原是一段江湖奇遇。
彼时的西洲大将还是个卖马的行商,而司马兆与公叔钰恰是不知事的两头肥羊。
初见之时也未想过会生死相交。
从前朝堂上总是谢司徒与建安侯争锋,衬得兆康帝只是一个和稀泥的庸才,但这一仗之后必然有所不同。
局势渐渐明朗起来,陆陆续续有人投奔沧州,护驾之功可是一碗香喷喷的面汤,多的是人想要染指。
可是进城的人之中,总是没有柳轩。
她失踪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公叔钰的人在她出现过的密林之间搜寻了许久都未有消息。
旁人未有着急的,轩娘救下来的大夫人又在府中金尊玉贵的养着,也不曾打听过。或是因为柳轩只是个无名小卒,谁都不看重她,像是她的老黄狗一样,寻不到、不知生死,便也不了了之。
他不知道这几日自己是如何度过的,事务繁杂,可信任的人不多,白日里安排着军需,盯着西来的兵马进程,夜里对着沙盘,影子在窗下映一整夜,像是勤勉刻苦的,可是只有公叔钰自己知道盯着战旗出神之时他在想什么。
天气凉了,柳轩过得还好吗?
她曾想过郎君么?
还有...为什么不来寻他?
他以为他可以,他以为他不在乎,可似乎身体比灵魂更明白有多爱柳轩。
家中留在堰都的大嫂嫂亦是未有消息,公叔琅来寻过他几回叫他想些办法。
谢家女名声在外,一旦被捉住了必然不会放过,是以不论是为了大哥又或者稳住一同而来的谢司徒,公叔钰都要做些什么。
只是一队人马又分了几波,要到什么时候能寻到柳轩?
原是忧愁不虞,可寻谢琼英的时候竟传回来了个叫公叔钰意外的消息。
秋阳高照,司马兆在马厩之中洗马,他挽着袖子,举着长刷,衣摆沾了些泡沫。
营外呼和声阵阵,声音齐整恍若惊雷,公叔钰进来的时候,高大健壮的马儿只懒洋洋地眨了眨眼。
家中养的寻常动物听见这般震地响动多会露怯,只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马儿处之泰然。
“大哥路上可还顺利?”司马兆喂了一把草料,问的是西洲军主帅赵旭。
铁甲泛着冷光,公叔钰右肩上立一只狼头护肩,披甲于内,绣衫上绣有雕虎,衬得他整个人威严冷肃,像一把薄纱掩盖的剑,清风拂过,可以想见他的锋利。
“三日便可到了。”
是急行军,一路上栈道补给全都备好了,定然会给袁大将军一个惊喜。
司马兆掀帘而出,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练习的军士身着银甲手握长枪,气势如虹,像是会惊掉空中的飞鸟。
沧州算不是什么富庶地方,却能养出这样一支军,不得不说有些本事。
“阿钰,你说我是不是民心所向的?”
司马兆笑着忽而道,他脸上从来都是温和的,不像是九五至尊,那种睥睨天下的神情他未曾有过。
只是这种人心中也会有犹疑。
公叔钰沉默了一瞬,反问道:“二哥可有大志向?”
司马兆微微挑眉,他甩掉手上的水珠:“洗个马在你眼中可是不务正业了?”
公叔钰摸了摸鼻子,不知他先在这里伤春悲秋、自我怀疑的么?
“民心如烟,利如风,有利便有所向。只是若大事既达,必然天下归心,您既为天子又何惧流言。”
公叔钰说的是实话,普天之下来往穿行之人、不过为名为利。
“从太祖之时便开始在各地蓄马,”司马兆望向西北方,“我想有一天会继承太祖遗志。”
西北有什么呢?
有黄沙慢慢、有无边际的草原,有羌人胡人和时常受外族劫掠的边民。
“这太阳朗照的地方,应当种上景朝的米粟,叫我的百姓,无人敢欺。”兆康帝声音如同湖水一般平静无波,说出的却是这般豪情万丈的话。
怕是在心中已经想过千百遍了罢。
虽然处处掣肘,但司马兆已经是皇帝了,谈何志向?
自然是文治武功比肩汉文唐宗,千秋万代后世传名。
公叔钰敛眸,他最是明白这个没有血缘的二哥,看他一路走来,如此隐忍实在是因为所图甚大。
“愿为二哥效犬马之劳,”他真心俯首而揖,“不过我近来想去云州接一个人。”
司马兆挑眉看向公叔钰:“你家小娘子找到了?”
“是郯柏。”公叔钰摇头。
郯承雪不在堰都却也不在沧州,居于之中搅弄风云。
“袁明诚似是以为是郯柏提前示警才有夜猎这一出,是以给了他一些教训。”公叔钰探查的清楚,这堰都城只有他不想说的、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郯家从前是清流,不参与党争,但如今家中最有出息的孩子受了欺负,他们可会善罢甘休?
在堰都城中,真正的软柿子早就渣都不剩了。
“老将军还是如此瑕眦必报,”司马兆勾着唇轻叹一声,“却是带累了他,将他接来也好,我亦是想看看他的本事。”
是否是如传闻中一般神乎其技。
公叔钰应是,他做的事瞒不过兆康帝,不若过了明路。
一同而来的许多官员家眷亦是被关在堰都,独他的轩娘性命重要,旁人的老母便不值得看顾了么?
大战在即不可以为一人兴师动众,但各凭本事罢了。派出的人将堰都周遭的林子查了个遍,遍寻不到,那便日日寻,公叔钰忍不住焦躁,以至于生出些怨恨了。
只想着柳轩怎么这么坏,怎么会离开他的身边,叫他整日整夜的想,都睡不着觉。
忍不住将要亲自去寻的时候,反倒是堰都的探子传来了消息。
郯珊与公叔钰定有婚约,郯家在堰都想来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凭着多年的交情,怎么说都要看顾一二,却意外发现了郯柏从云州传回家报平安的信。
公叔钰这才知道,原来他曾用心养着的花,在旁的地方会如野草一般,在哪里都能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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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轩还是记得要去沧州。
明明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可以顺利又无甚牵扯地从公叔钰身边离开。
分开的时候两人还在争吵,走失的时候又是为了救他嫡母,怎么说都寻不出错处、怎么看都应该念着她的好才是。
更何况她受了伤,本就该好好养着,恰有一个遮雨的屋檐,一切都顺畅合适,应该顾惜自己,全凭天意再相逢才是。
可柳轩还是想见公叔钰一面。
身上因他而受的伤疤好了又发痒,叫她忍不住不甘心地要当面去问他。
那个人带来的苦痛太深刻,爱意也难以忘怀,不断地在发酵,以至于想要见到他的心情越来越强烈。
可当轩娘忍耐不住,将要辞别之时,才发现好像一切都不曾齐备,什么路引地图统统未有,沧州比想象的、舆图之上标注的更加遥远。
辞行的第二日郯柏忽地病了,他染了风寒,腿伤亦是加重。
轩娘忧心地看着他,青年惨白着一张脸,虽说这病来的巧妙,可他实在不像是会因病撒娇的人。
郯柏见到柳轩面上还有恰到好处的愧意:“我...实在是没用,竟是又病了。”
“昨日才叫你等我的,但如今怕是会耽误你了,”他不住轻咳了两声:“轩娘你先走吧,叫家人忧心便不好。”
男人恹恹地靠在床上,眉头轻轻蹙着,像是落了薄雪的玉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柳轩正替他换着暖炉里的碳柱,她抿着唇将小巧的铜炉塞进男人的掌心:“你也很叫人忧心,我其实...没什么家人在沧州。”
她又替郯柏掖了掖被子:“我似是还未曾对你说过,我不过...是那人的外室。”
并不是什么亲眷或是重要的人,所以被抛下了也无人来寻。
郯柏微微一怔只道:“现下堰都虽乱,但我前些日子收到了家书,我家中有姻亲的人家也在沧州,来信说那个地方有军队驻守,安全无虞,想必你的...郎君应当是无事的。”
轩娘忍不住轻轻抚着肚子,心中有一阵难堪涌出。
这个人还是郯珊的亲眷,她与旁人的未婚夫有私,竟还受人的拂照。
郯柏垂眼瞧着女人不自觉掐进肉里的指甲,忽道:“桌上的布料样式有些眼熟,可是前几日做外衫的料子?”
轩娘自打知道自己有孕了闲来无事也会做些手工,小孩子的衣物不费什么衣料,她女工不算太好,便捡了些边角料试试,如今正绣了一半。
“已是快绣完了,”轩娘起身将绣作在郯柏面前展开,如今月份尚小,衣服又厚实宽大,她乍看过去是半分都瞧不出是要当娘的人,柳轩很快便从那失落的情绪之中抽离,笑问他:“可瞧得出像什么么?”
郯柏挑眉,一会儿看肚兜一会儿看轩娘,只是嘴巴抿着一眼不发,瞧着小娘子都要气得鼓起来了,才舍得说话:“像是花,既是白色的花,茉莉比之稍大,也不如百合片片相累...”
说的她绣的好似什么四不像一般,轩娘插着腰忍不住将那花样子摆在郯柏面前,遮住他眼前旁的光:“郎君可是在给我出灯谜?”
“杏花!是杏花!”
轩娘气的跳脚,郯柏却掩着唇挡笑。
他素日里瞧着的苦苦的,吃的药闻着也苦,到不好计较些什么,大女子也不好与这小儿一般见识才是。轩娘复而坐下,攥着柔软透凉的锦布,眼里透着柔和的光。
“这晴山色正好,总叫我想起老家的杏花在晴日里的样子。”
郯柏的手摩挲着铜炉:“瞧着是快绣完了,之后可还有什么花样子么?”
柳轩可是要当掌柜的女子,一下便意会到了其中的商机,当旁人问你有什么的时候,便是要与你做生意了。
她定定的瞧着郯柏,自夸道:“这倒是不拘的,我用针线描画的可是意境,你可有什么缺的?抹额?系带?还是旁的?”
轩娘子推销着自己的秀艺。
郯柏垂下眼:“之前的荷包丢了,还未有新的。”
“可是可以,但总不能平白无故的给你绣荷包吧。”
郯柏有些讶异,还以为轩娘子总是乐于助人的。
轩娘忍不住逗他:“除非将上次的故事讲完了。”
“之前不是同裴女医一起听的么?我有个新故事,不算长,许是绣好荷包也就说完了。”
郯柏眼里有了些温和的神色。
“说来听听,我要看看值不值当,但说书先生若是说些陈词滥调,可是要被丢果壳的。”柳轩有些严格,一般的故事可换不了她的绣品。
“说一说前朝郑国公谋反案可好?”
轩娘手上的锦布飘落到她的膝头,她直直地望向郯柏眼中。
若郑家和小孩是柳轩在乎的,她已然不必是走不了,因为谈承雪都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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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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