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入河里后,白芨本来以为自己会呛水,结果却是另一片天地。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竟然是一座小型城市,白芨抬起头看着陌生的高楼,看上去像是女邻居回忆中大污染前的景象。
——滴答滴答
类似爆炸前的声音传来,白芨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手上戴着一个老式手表,秒针滴答向前行走,发出巨大的声音。
白芨试着将手上的表取下来。
她其实不太会看手表,在七区时间都是以电子的形式表达,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老式的指针。
而且这声音又这么响,像随时会爆炸的炸药,一刻不停地响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这难道不会干扰日常生活?
白芨拽住了表带之后才发现钟是嵌在手腕上的,底部已经和皮肤融合在一起无法分开,她只能和滴答作响的手表作伴。
而且周围经过的每一个人手上都有这样一个手表,只不过大小不同。
白芨的手表已经算是最小号,刚好扣住手腕,表盘只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而路上的行人里,有人的手表已经和脸盘一样大,完全成为一种负担,压在胳膊上,让人行走困难。
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人将手表取下来。
他们脚步匆匆,神情麻木,看上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没有一个闲逛的人。
因此呆愣在原地的白芨反而成为了其中的异类。
如果不是还记得自己被黑衣尸体推下水的一幕,白芨反而会认为眼前的景象才是正常的城市。
什么污染物,什么废墟爆炸,都是虚假的。
只有工作才是人生唯一的真理。
肩头有点轻。
习惯小猫的重量后,白芨总觉得一边肩轻一边肩重,如果她那天得了颈椎病,肯定有猫的一份功劳。
白芨侧头看向轻的一边肩头,小猫消失了。
难怪总觉得肩头空荡荡的。
“白芨。”身后走来一人拍上了她的肩,“你怎么站在这里?还不去考试?”
什么……考试?
白芨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这个词汇。
七区确实会提供义务教育,到十六岁截止,然后就开始工作,能够上大学的是极少数人。当然白芨没有这个机会,她一醒来就是十六岁,还失去了记忆,唯一能够养活自己的途径就是进厂打工,而打工不需要考试,知识多了对于机械性工作来说反而是一种拖累。
俗称容易闹事。
但在这个人拍了自己的肩后,白芨脑海中立刻多了很多的知识。
她确实是要去考试的。
从出生开始,高考倒计时就启动,每长大一天,距离高考就更近一天。
自己已经为此准备了十八年,高度近视,颈椎病,耳鸣虚弱一身病,就是为了今天。
——哒。
手腕上的表声音忽然炸开,以一种更刺耳的方式尖叫着提示自己的存在。
白芨看了一眼旁边人的手上也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手表,时间是对的,他们的表在同一个时区内走动着。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玩意?
白芨更混乱了。
掉入水中前的记忆和忽然冒出来的记忆相互重叠,依照她不多的经验来说,这已经是一片成型的污染区,已经形成自己的领域,内部有着足以自洽的运行逻辑,因此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稳定状态,不管人在外面是什么身份,反正进来了就得考试。
这个污染物不会是出题老师吧?这么喜欢考考你?
白芨闷不做声跟着旁边人去了考场。
她不知道猫去了哪里,如果掉进来的每个人都要考试的话?小猫手上不会也被塞了一块表,被要求去高考吧?
一想到圆滚滚的猫伸出爪子也握不住笔,白芨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说不定到了考场,她就能找到猫。
在去考场的路上,白芨留意着四周的人,有老人有小孩,都是脚步匆匆的样子,没有一个闲逛的,看上去都赶时间,而腕表的大小和年龄并没有关系。
有些小孩看上去不过**岁,腕表已经大到压垮了胳膊,走路都踉跄,却依旧表情痛苦拖拽着手向前快走,并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样子。
“如果我们考不上该怎么办?”白芨小声问着旁边同学。
“不要说这种晦气的话。”同学一脸厌恶,“你考不上就算了,别带上我。我一定要考上,你知道吗?我为了高考连我妈最后一面都没见。我就想着等录取通知书来了在坟前烧给她,也算能让她瞑目了。”
不知道想起什么,男同学有些不自在地抠手指,被衣袖盖住的地方露出血痕,看上去都是之前被抓破的。
他不喜欢提起母亲,母亲的病来得急,检查出来就是晚期,医生说最多只剩下半年,而半年后就是高考,他本来想回去,但是全家人坚决不同意。
他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家族里最有可能考上大学的人,耽误不起时间。
因此他只能留在学校学习,每次懈怠地时候就用小刀划破手臂,不深,但足以让人保持清醒。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古有头悬梁锥刺股,今天他困的时候用刀划一下胳膊又算什么。
只要能成功考上大学就不算白费。
男同学不愿意再搭理白芨,或许是觉得她晦气,加快了脚步进入考场。
而白芨还在后面慢悠悠走着。
好奇怪啊。
为什么是高考。
自从污染后就没有听过这个词了吧。
白芨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上,她的知识属于被动触发型,因为失忆,所以无法想起很多事情,但有时候遇见了一些事,又忽然能够冒出来很多细碎的知识点。
她的记忆就像海绵里的水,需要挤一挤才能出来。
*
夏枯看着手上的表。
好奇怪的地方,简直是一座沉入水底的现代都市。
B级的污染物可以形成自己的领域,但到了A级之后,才会有这样具有逻辑性的完整领域出现。
所以自己是掉入了一个A级污染物的老巢。
不知道白芨去了哪里。
这里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埋头大步向前走,就像污染前一座普通的繁忙大都市。
不过还是有奇怪的地方。
这座城市没有一个休息的人。
身后的同学拍了拍夏枯的肩,“夏枯,你怎么站在这里?还不去考试?”
考试?
夏枯饶有兴趣看着面前的人,就是一个普通青年人的样子,满脸粉刺,黑眼圈很重,嘴唇泛白,明明是最青春活力的年纪,却疲惫地如同打了十年工,“什么考试?”
“高考啊。”男同学诧异,“你不会要疯了吧,连这个都能忘?前几天才发疯跳了一个,你要是想跳楼记得离我远一点,我可不想受刺激影响考试。”
“我没忘,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夏枯对这个污染区多了一层认识。
高考。
好陌生的词语。
看起来这是一个污染前死者的执念领域。
七区的这条河和外面的大河是连在一起的,后来建立居住区的时候为了防止外来污染才斩断,形成了绕城河。
河底深邃,泥沙堆积,以至于这个建区之前的污染竟然一直存活到了现在,等到七区污染扩散时,忽然迎来了蓬勃生长的机会,成为一个A级的污染区。
夏枯跟着男同学走向考场。
她不擅长考试,但是擅长爆炸,实在不行,炸了考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不能考到第一名,就让所有人都成为最后一名。
*
“喵?”小猫侧头看着扣在自己手腕上的表。
好奇怪。
但最奇怪的是它居然真的像一只猫一样叫了!!
小猫急得原地踱步,自从因为贪心咬了白芨一口被反噬后,小猫就发现自己衰弱了很多,只有呆在白芨身边才能稳住身形不会化掉。
就像风筝和线的关系。
它飞得越远,失控的风险就越高。
可是小猫又害怕白芨的影子,那些黑色的,不成型,会流动的影子,总是在白芨转身时看向自己,就像看一个可口的小蛋糕。
猫委屈,猫愤怒,猫狂踩影子。
但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会真要变成一只猫了吧?
小猫有些不解。
它小小的脑袋里暂时无法处理这么多信息。
猫趴在地上,试图流淌成其他的样子,然而身体却僵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改变形状。
“吧唧,你怎么站在这里?还不去考试?”一个青年男人拍了拍猫的肩。
猫抬头。
什么考试?
男同学有些不耐烦,“你愣着干什么,难道是考试压力太大?告诉你个好消息,第一名前几天自杀了,我们的竞争对手又少一个。”
猫茫然地跟着男同学走了。
爪子上的表滴答作响,撞击着耳膜。
当猫还需要考试,倒是头一回听说。
而且,它的名字怎么真变成吧唧了。
*
白芨在看见考场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找人的希望破灭了。
这考场太大了。
一眼望不到边际,全部都是土黄色的桌椅,桌子上面贴着名字和考号,每张桌子间隔二十厘米左右,排列地整整齐齐,人坐上去后,就像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渺小,普通,淹没于人海。
如果考不上该怎么办呢?
白芨脑海中再次闪过这个念头,她连高考要考哪几门都不知道,要怎么考试?而且究竟是什么变态的污染区会让人连轴转做题?
试卷哗啦啦发下来,从前传到后,雪白的纸张散发着油墨的味道,看上去是刚刚印刷出来的样子。
还真是题。
试卷是大综合,高考七门学科一门不落全都挤在同一张卷子里,最先出来的就是数学题。
白芨看着一连串的数字愣住了,糟了,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只有语文能够勉强答出来一点的样子,其他都只能靠蒙。
她转头看着旁边的人,有些人和她一样茫然,捏着笔不知所措,有些人已经开始做题,笔在试卷上划出沙沙的声音,听上去很流畅,却只会让旁边人更焦虑。
做题的时候手腕露出,白芨更清晰地看见了每个人手上的表,虽然在同一个考场,但并不是每个人的手表都一样大小,有些和白芨一样是正常大小,有些人的手上的表却大得如同龟壳,只能垂下一只手,侧着身子写字。
而这些人的表情也更为焦虑痛苦一些。
难道手表真的是倒计时?如果没有考上就不会不停变大然后爆炸?
白芨没有看见失败者的下场,并不确定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反正这莫名出现的手表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指针转动的声音更响了一些。
滴答滴答滴答。
让人心烦意乱。
上一次心烦还是听见电话铃声。
一想起电话,白芨就想起红衣女人给自己的硬币,她一直揣在衣兜里。
硬币看上去平平无奇,是最为普通的货币,摸上去坚硬冰凉。
白芨摸了出来。
遇事不决就抛硬币决定答案。
硬币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准备无误落入白芨的手中。
两次正选A,先正后反选B,先反后正选C,两次反选D。
完美的计划。
然而就在白芨准备松开手心时,意外却出现了。
她抬起头看着前面忽然出现的红色电话亭,笑容僵在脸上。
在一个污染区看见另一个污染是什么样的感受?
关键是也没有人告诉她原来抛硬币是召唤电话亭的方法啊?
白芨听着电话响起,和手腕上的表形成二重奏,似乎在比谁响得更大声。
考场有监考老师,却对这忽然出现的电话亭视若无睹。
白芨犹豫片刻后,接起了电话,那一头没有声音,一片死寂,但完全能够想象红衣女人握着电话的样子。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电话的,我只是在考试,你不用过来,对了,你上次说你见过我,是真的吗?什么时候?”
电话被挂断。
没人回答白芨的问题。
她低下头继续看着空白的试卷。
一场考试120分钟,此刻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她还一个字没有写。
没有想到要在污染区里经历真的考试,不是什么虚头巴脑的死亡测试,也不是什么脑筋急转弯,而是实打实的数学题。
白芨拿起笔在大题边上写下一个解字。
红衣女人出现在考场另一边。
她的污染规则是只要接听电话就一定会来到那人身边。
白芨接了电话,所以她来了。
考场所有的监考老师都看了过来,一个污染物出现在另一个污染物的领域里是明晃晃的挑衅,可是红衣女人又没有作战的意思,因此考场只是观望。
等到白芨再抬头,就发现自己身边围了一大圈人,监考老师,红衣女人,刚好形成一个圆圈。
红衣女人拿起试卷,下一秒正确答案就出现在空白的纸页上,她看了白芨一眼,眼神里没有污染物常有的执念与茫然,而是清澈的。
“硬币不是这么用的。”
红衣女人放下试卷,消失在原地,只有空气中泛起的一阵水波状涟漪证明着她来过。
白芨看着写满的试卷和放在上面的硬币,有些发愣。
红衣女人真的是污染物吗?为什么还能做出高考题?
白芨忽然想起夏枯说的话,在失踪前,红衣女人曾经是一区的心理学教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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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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