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果然是有用的，拥有的知识谁也抢不走。
但红衣女人为什么还记得这些。
白芨想起夏枯说过的话，红衣女人是很特殊的污染物，她发了疯，却又没有完全发疯，只是个固执找女儿的母亲，保有一定的智慧。
因此夏枯暗地里调查了她很久。
想要弄清楚那个困扰已久的问题，污染物究竟有没有灵魂？
她杀了太多的污染物，亲人，朋友，队友……
前一秒还亲密无间，下一秒就必须拔枪瞄准。
当一个人被污染，生命就开始进入倒计时，如果不在彻底堕化前杀死，就会转变为怪物，威胁到整个区的安全。
她可以严格地按照污染防治手册的要求工作，却很难在夜里直面自己的内心。
她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对的。
但现在这个被写入污染防治手册的真理却摇摇欲坠。
*
白芨将硬币放入上衣口袋里，
她现在知道硬币的用途了，也不敢再随便抛硬币。
监考老师还是围在四周。
当考生认真做题时，他们消散在空气中，当有人违规时，他们才会从空气中浮现，是鱼人。
鱼人和人鱼的区别大概就是一个适合出现在恐怖小说里，一个适合出现在言情故事中。
长着鱼头人身的男人，从腰部开始变成了人腿，粗壮笔直，两腿叉开，就像是两根木棍子插在剁椒鱼头下面。
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因为没有脸，所以也没有表情，只有泛白的鱼眼睛，看起来死了很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们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在权衡白芨这是否算违规。
她没有作弊，只是选择了场外求助而已。
召唤而来的污染物能否算召唤者自己的本事呢？
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因为该作弊方法并未在考场纪律中列明，因此监考老师也犹豫不定。
——哐。
左前方有人忽然站起来，一脚踹翻了桌子，抓起左边考生的卷子撕了起来，撕完一个撕第二个，那个人的动作极快，见卷子撕得不够碎，还直接塞进喉咙了，努力往下咽。
围在白芨旁边的监考老师立刻散去，闪现到了那人身边，将他按倒在地。
一个人发疯，三个人伤心。
被按倒在地的人嚎啕大哭，“我考不上了！我真的做不出来这道题，为什么会这么难！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每天五点就起来背书，可还考不上。”
他的手腕上时钟滴答，大如西瓜，沉甸甸压得人下坠。
被撕碎卷子的人也跟着哭，“那你凭什么撕我的卷子，我已经是复读生，再考不上就只能去自杀，你要和人比辛苦吗？坐在这个考场的谁不辛苦？”
三个人全都被监考老师带出了考场，只留下倒塌的桌子。
白芨跟着回头，想要看看他们被带去了哪里。
却被鱼人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考场禁止东张西望。”
“那我提前交卷好了。”白芨将试卷交给监考老师，反正都写完了，再坐在这里也没有意思，不如抓紧时间去看看这个城市。
到目前为止，白芨还没有找到污染的源头。
她顺着考场桌子的间隔往外走，看着每个人手上的表，虽然同样在转动，但每个人的时间都不一样，有人是八点，有人是十点，还有些人是十二点过。
怎么连时间都能不一样。
白芨将这个异常记在心里，离开了考场。
外面同样站着一个鱼人，在白芨走出去的时候就递上了考试结果。
这里的一切都是加速进行，无论是考试时间还是出成绩时间都被压缩成一小截。
“恭喜你，上岸了。”
看着鱼人递过来的通知书，白芨有些发愣。
上什么岸？
她根本没有看见岸。
整座城市是建立在平原之上，有高楼，有马路，但是从缝隙中间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远处的天际线，并没有高原遮挡，也没有起伏的山峦。
“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很多人从出生就开始准备，依旧无法上岸，你很幸运。”
接过录取通知书，白芨继续往前走。
因为考试还没有结束的原因，所以街上的人少了很多。
撕毁卷子的被警察带走，被撕毁卷子的人去了另外开辟的考场重新考试。
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
白芨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有些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想躺在草坪上睡觉。
她在七区的时候很少有这么闲散的时间，可以漫无边际地散步。
这就像一座真正的大城市，路边甚至有咖啡馆，可惜没有几个人停下脚步休息。
白芨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高考，也不明白为什么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在她看来，人生天地广阔，实在犯不着为了一场考试而焦虑。
除非考不上有惩罚。
*
在城市的另一头，同样宽阔的考场内。
夏枯也在对着卷子发呆。
没想到还真是正儿八经的考试，还以为是什么比喻呢，枪都拔出来了，结果只需要计算和思考。
夏枯没有上过学，她的知识来自脑机接口。
努力学习就能获得往上爬的机会是领导层的谎言。
脑机接口技术已经有了质的突破，学习不再是一场痛苦的自我煎熬，而是轻松愉悦的闭目休息。
只不过仅对少数人开放。
学校仍旧大规模存在，主要是为了防止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精力过剩闹事以及道德驯化。
当然也有那么一点选拔人才的意思在其中。
极少数的天才会通过学习被领导发掘，进入上升通道。
即使是从同一个育婴工厂出来的同一批次婴儿天赋也有所不同，就像金子偶尔也会落入乱石之中。
但脑机接口也有劣势，获得太容易的知识失去也同样容易，人的大脑储存空间是有限度的，只会留下那些经常使用的知识。
太久没有看书，夏枯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能通过考试。
*
小猫坐在椅子上，两条短腿够不到地板，挂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爪子也握不住笔。
它伸出手试着勾了一下笔，圆柱形的笔直接咕噜噜向旁边一滚，掉在了地上。
倒是卷子有点香。
闻着有很浓的污染气息。
小猫的嘴角啪嗒啪嗒开始流水，伸出圆手将卷子向自己的方向一拢，塞进了嘴巴里。
最先吃的是数学，厚实筋道，嚼起来像牛肉干，有点硬，磨牙正好。
语文则是一叠色香味俱全的拼盘，有点吃花瓣的感觉，香香的，嘴里留下一阵回甜。
英语味道奇怪，不像是本地做法，涩涩的，感觉没熟。
物理最硬，蚕豆的感觉，嘎嘣嘎嘣有点硌牙但香，做小零食消磨时间再好不过了。
……
小猫将卷子一张一张往嘴里塞，细嚼慢咽，心满意足，一抬头，发现两三个鱼人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吃东西也犯法？
一个鱼人开口，“你违反了考试纪律。”
另一个鱼人开始宣布纪律，“考场内禁止吃东西，禁止破坏试卷。”
最后一个鱼人一锤定音宣判，“根据考场规则，你将被失去考试资格，处以六个月拘禁。”
两个鱼人一人一边拎着猫的爪子将它带离考场。
*
白芨在城市里转了三圈，没找到出口。
城市里的人忙碌且冷漠，面对白芨的搭讪不为所动，依旧步履匆匆向前走。
她只能再次回到考场外。
考试已经结束，人群陆陆续续往外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开心的，之前那个男同学蹲在路边，神情沮丧。
他没有考上大学。
虽然已经竭尽全力，但这世上太多用尽力气也无法实现的目标了。
走得一路顺畅的人很容易将成功归结为自己的努力亦或者天赋，坚定相信个人的能力，等到了一处逆境，无论怎么使劲都爬不上去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路走来的顺畅很大原因在于路平。
男生低垂着头，他没有办法忘记母亲的叮嘱。
只要一休息就会想起为了高考连妈妈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心中充满罪恶感，但一看书，脑子里却又总是想起妈妈。
他的失败才是在情理之中的。
“我只能复读了。”男同学抬起头看向白芨，“或许我活不到复读那天就会死去，我已经被社会时钟抛弃。”
“什么时钟？”
如果这个城市像一个走不出去的恐怖故事，这个人就像故事里的npc，负责推动剧情走向。
白芨再一次仔细打量男同学的长相。
是一张很平平无奇的脸，平常到任何一所高中都可能找到个撞脸的。
个子普通，长相普通，家境普通，性格普通，连名字也很普通。
叫王强。
“城市是由巨大的时钟在水上托举起来的，到了晚上，时钟会倾斜，将时间不一致的人抛下水去，减轻重量，我已经落后了。”王强抬起手看向手腕上变大的腕表。
他的时间落后白芨一小时，无法走入下一个流程之中。
只有上了岸的人才不会被这个社会抛弃。
“你听见了吗？社会时钟已经被敲响，晚上快来了，如果我被甩下去了也好，就不用再次参加高考，其实我真的很讨厌考试。”王强蹲坐在考场外的台阶上神情沮丧，内心被深深的恐惧所包围。
他知道自己该燃起斗志，去应对晚上的危机，准备好进行下一次的考试，只要越过高考这道坎，他就可以像老师说的那样轻松了，上岸了，拥有了光明的前途，大好的未来，过去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接下来的道路只剩下光辉灿烂。
然而他的身体里却只剩下深深的疲倦。
燃尽的蜡烛很难被再一次点燃。
他太早耗尽了努力。
“你说。”王强抬起头，“为什么年级第一会在高考前自杀，按照她的成绩应该很轻松就能通过考试，成功上岸吧。”
可惜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白芨根本不知道年级第一是谁。
夜幕降临得很快，地面的建筑消散在黑暗中。
站在城市中间很难看清时钟的全貌，以至于白芨一直没有发现她竟然站在一块巨大的钟面上。
但是她听见了王强说的钟声。
叮叮叮。
连响三声。
钟面倾斜，左右晃动，白芨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但好在钟面足够大，白芨很快就按着地板，稳住了身体。
然而王强不行。
他手上的表变大了很多，也变沉了很多，导致他一边身体重一边身体轻，这样的不平衡状态会让他向着一侧倾斜。
现在的城市就像一个筛子，把无法保持平衡的豆子都抖出去。
白芨看见了白天被撕碎卷子的那人，他没有通过考试，复读也没有成功，前几次靠着敏捷的身形和强大的意志力顽强通过了夜晚的考验，但这一次不行了。
他手上的表又变大了一圈，变得更沉，就算不停地在表盘上跑动也无法再保持平衡，只能被甩出去。
这个社会不需要失败者。
王强本来可以留下来的，他才失败了一次，手上的表并不重，带来的压力不足以阻止他复读，可是他自愿放弃了上岸，松开手，顺着表盘倾斜的方向滚落下去。
来到这个城市见到的第一个人死在这个城市里的第一个夜晚。
白芨坐在停止转动的表盘上，丝毫没有感受到上岸的喜悦。
因为这只是第一个夜晚而已。
天还会亮起来，新的考验依旧会到来。
什么只要过了高考，人生就会轻松起来，都是老师骗学生的话。
作为吃多了老板大饼的打工人，白芨太熟悉这个套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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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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