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时钟为每一个人都制定好了一张标准模式化计划表，什么年龄段该做什么，一清二楚。
白芨困在人生第二阶段，找工作。
而夏枯已经进入了人生第三阶段，道路出现了岔口。
夏枯看着面前碎碎念的老妇人，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看起来是卧室，宽敞明亮，床单被套都是粉色的，不像是自己的风格，很少女。
夏枯不喜欢粉色，这个颜色过于艳丽，会让她想起鲜血炸开的瞬间，她更喜欢黑色，即使沾了血也不明显。
唯独枕套是大红色，上面还绣着花，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不知道是从哪个四件套里拆下来的，和床单的风格完全不同。
“女人总是要结婚的，你这个年纪再不生会错过最佳生育年龄，对小孩子不好。”老妇人看着夏枯，不像是开玩笑，反而很认真。
夏枯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样的论调。
她从来不是作为某人的妻子或者孩子的母亲而被培养起来，她受到的教育更多是关于杀人以及领导团队。
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谈论一个女人的母职天性。
毕竟夏枯才是他们的领导，以及整个团队的核心。
她低下头思索着社会时钟，结婚总是难以绕开的一环，但这个问题好解决，随便找个人假结婚就可以了。
但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吗？
夏枯站起身，看着手上的表从四点开始转动，每两个小时就会出现一个人生重要节点，按照这个进度，十二小时就有六个任务。
“每次和你说这些，你都逃避，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会走路了。”老妇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恨铁不成钢，“邻居家的女儿和你一样大，今年也结婚了，当初和你一起玩的那些孩子就剩下你还单着，你明明也不是很丑，怎么会没人看得上呢？”
夏枯推开门，打算下楼。
身后老妇人的声音却跟着追过来，“你看看自己，不打扮，不温柔，也不喜欢和异性出门聊天，这样下去怎么才能结婚，而且你非要自己买房子，房贷那么重，谁家男人愿意和你一起承担。你就是书读多了，非要信网上那些话，只有等到你老了才会明白，女人一辈子总是要结婚的。”
夏枯停下脚步，她注意到了房贷两个字。
也就是说现在自己的经济状况并不算好。
事业有成应该也算人生的重要节点，甚至可以说是社会压力的很大一部分来源。
当同龄人都升职加薪买房买车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大踏步前进的时候，只有自己停留在原地，看着时代的列车呼啸而过，顺带着被溅了一身泥，心里很难不焦虑。
“我会还完房贷，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养老问题，到我退休那天，攒下来的钱够应聘十个年轻小伙子照顾我。”夏枯转身跑下楼，她听见了时钟的滴答声，看起来这条路是被允许的。
人们总是会对成功的人少些指责。
夏枯下楼的时候刚好遇见跳楼的人被拉走。
在这个城市跳楼就像下雨一样稀松平常。
就连看热闹的人也少了些，只揣着手在旁边讨论。
“她打小就优秀，怎么就想不开跳楼了呢？”
“书读多了就是容易精神失常，听说她有病，一把年纪还不想结婚。”
“当初她妈妈还嘲讽我女儿成绩不好，现在看着我抱孙子又焦虑，后悔让孩子读那么多书。”
……
夏枯匆忙离开，她不喜欢听见这些言论。
污染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更糟，但起码有一点是好的，没人再逼婚了。
育婴工厂运转起来，成千上百个同一天出生的婴儿在同一时刻发出啼哭。
一切都是机械化的。
包括人类的诞生。
完全遵守上层领导制定的指标数据，不多不少，男女性别均衡。
很难说清楚哪一种方式更好，年年都有自由党的人在街上游行抗议，要求将生育权还给人类，人不应该被当成物品一样生产出来，又被消耗掉。
*
白芨在准备第二次应聘清洁工岗位的时候遇见了一点小问题。
还是那个秃顶男领导，一直在试图贬低白芨。
“你怎么有一年空窗期，干什么去了。”
看起来虽然社会时钟卡在两点，时间却是实打实地过去了，领导不记得白芨曾经来应聘过，却能看见她记录上的空白。
重启并不代表重新开始，每一次的落后都会在档案上留下痕迹。
这个城市不止不欢迎失败者，也不欢迎曾经的失败者，就像是搭积木，每一步的失败都会导致整体倾斜，就算最后勉强搭好了，也不如别人的牢固。
没有一次性通过社会时钟的人，保持平衡会比别人更为艰难一点。
“我生病了。”白芨选了一个折中的回答，生病这种事总是难以预料的，总不能拦着不让人生病吧。
“那不行。”秃头领导讲白芨的简历退回，斜眼向上看，“我们这个工作需要二十四小时在岗，你身体不好无法熬夜，不能通过。”
“我只是曾经生病，不是现在生病。”白芨抬起手，试图给领导展示自己的力量，怎么生病也能成为人生污点？
“但是健康的人那么多，我为什么要雇佣一个曾经生病的人？”领导挥挥手，示意让下一个人进来。
负责应聘的有三个人。
白芨退出去后又换了另一个房间，这一次她换了一个说辞，“是这样的，我家里人生病了，所以在家照顾一年。”
这次的领导是个熟人，正是在上一次被夏枯绑过的那位文弱书生，但说起话来同样不留情面，“那你能保证家里人下次不生病吗？你这样分不清公事与私事让我很担忧，我们需要的是全身心献给公司的员工。”
白芨诧异，“可是我照顾家里人是在应聘前，没有耽误公司的事情。”
眼镜男将简历退回，“然而你这样的行为会让我猜测下一次你家里人生病同样会抛下一切去照顾他们。”
白芨捏紧拳头，她终于明白上次夏枯为什么选择直接用武力解决问题。
*
夏枯同样遇见了困难，她不可思议地重复着老总的话。
“你是说因为我三十岁仍旧未婚未育，所以即便我一直业绩第一依旧会被开除？”
听上去完全没有关联的两句话，居然组成了因果关系，好神奇的逻辑。
夏枯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老总向后舒服地一靠，脚自然而然放下了桌子，斜眼看向夏枯，“是这样的，我看见了很多这样的例子，女性一旦生育就会转向家庭，放下工作，我不是你老公，没有义务帮你养孩子。”
夏枯沉默。
人生的挑战越往后越艰难，掉队的概率越来越高。
谁能够保证自己一辈子永远跑在前面。
她看向老总，“那你结婚了吗？”
“我有七个孩子，三儿四女。”
“那你是如何权衡工作和家庭的。”
“我不需要权衡，我太太是全职主妇，她负责在家照顾孩子。”
“那在生孩子前呢？她一直没工作？”
“在生孩子前她和我一样是公司的创始人，但生育后就退出管理。”
夏枯单手抬起桌子。
老总还没有收起放在桌子上的脚，被这么一抬，整个人瞬间向后倾斜，椅子摇晃后重重摔倒在地。
夏枯将椅子拖过来，自己坐下，“不要用这种标准来评价我，我不是你老婆，我会是你老板。”
“什么？”男人还没有站起来，就看见夏枯抽出了放在桌上的文件翻看起来。
“老实说，我本来不想动武力的，但是我现在赶时间，所以，我给个建议，把公司让给我当，你回家带孩子。”
在白芨走入第三个面试者房间的时候，公司的管理层已经发生大变动。
夏枯的名字出现在最顶端。
这个社会默许暴力、作弊等一切非法手段，唯一容不下的就是失败和掉队。
卑鄙成为通行证，而高尚变成墓志铭。
*
白芨成功找到了工作，但是工作岗位不是清洁工，而是公司副总。
她抬起头看着面试官，有些诧异，“这岗位是不是……”
新人的工资才900，就敢要求人二十四小时在岗，而副总的年薪七位数，不要求在岗时间，年假三十天。
在同一个公司里差距都能这么大？，
说好的将公司当成家呢？不要问公司给了你什么，而是扪心自问你能为公司做什么呢？
面试官已经换了一副嘴脸，“瞧瞧您说的，您的能力配这个岗位绰绰有余。”
他挤过来，“早说您和老总认识，还需要走面试程序吗？对了，老总在顶楼等您，我带您走总裁电梯上去。”
面试官比白芨的个子高不少，此刻全程弯腰，硬生生比白芨矮上半个头。
白芨困惑地跟着面试官后面，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在公司有熟人。
电梯下行，在等待的间隙中，白芨又听见了那声熟悉的撞击声。
又有人跳楼了。
白芨打算退回去看看，却被面试官一把推进电梯，“这有什么好看的，死个人而已，还是不要让老总久等。”
电梯门缓慢关闭，白芨只来得及听见周围人的几声议论。
“她这么优秀……”
而后就是电梯运行的嗡鸣。
3楼，4楼……
电梯在29楼停下。
这是公司最高的一层，也是整个城市最高的楼。
白芨走出电梯，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枯坐在总裁办公室里对着她挥手，都当上老总了，开后门提拔下好朋友又怎么了？
*
“说不定这次你能一次性完成两个人生任务。”站在公司的最高楼，能看见整个城市的全貌，高楼林立，行人如织，看上去生机勃勃，但藏在底下的社会时钟操控着一切，让所有人都没有退路，只能拼命向前跑。
这个城市的道路越复杂，人生的道路反而越狭窄。
夏枯看着手上的表，“我们已经经历了高考，就业，事业有成三个节点，你觉得下一个人生任务是什么？总不可能还是结婚生子把？”
这是所有的任务中最让夏枯头疼的一个。
一想起那老妇人喋喋不休的嘴脸，夏枯就觉得心烦。
她是新时代的人，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这四个字约束。
白芨却有些沉默，她总是在想刚刚跳楼的那个人，好像上一次来公司应聘也听见了旁边人的议论，那么优秀怎么……
这次还是一样的话。
难道跳楼的是同一个人？
所以究竟是谁？
“能查到是谁跳楼吗？”白芨打断夏枯的话，她始终没法忘记那个下坠的身影，每一次都没看清是谁，只是听见别人口中的议论，或者看见清洗后的地面。
一个人的死亡悄无声息被掩盖下去。
“应该可以。但现在来不及了。”夏枯抬起手指指外面的天色，“你看见了吗？太阳在西坠，夜晚快要到来，而且这个城市跳楼的人非常多，在这样的世界里正常人被逼疯才是常态，我在来之前也遇见一个跳楼的。”
“为什么要跳楼？”白芨来了兴趣，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对跳楼那人充满执着，或许是因为她总是与自己擦肩而过，每一次都只能听见砰的一声，走出去后却只看见清洗后的地面。
“因为逼婚吧，邻居口中她很优秀，但一直不结婚被逼疯了。”
就在两个人说话间，第三个夜晚降临。
这次没有人跳出来大喊，“恭喜你们上岸了。”
或许是因为能够走到这一步的人已经经历多次欺骗，每一次以为上岸，面临的都是第二天更为严峻的考验。
只有桌上的打印机自行运转，吐出两张纸条，上面写着上岸二字。
白芨疲惫地接过纸条，不知道第二天又会是什么任务，在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前，她忽然想起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遇见的男同学。
“上了大学就轻松了，可惜我迈不过去，真羡慕你拥有光明的未来。”
现在看起来，也实在没有光明可言，只剩下深深的疲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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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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