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拿到上岸门票的原因,第三天的夜晚轻松度过。
白芨面无表情听着面前的老妇人唠叨,“一个女人不结婚不生孩子算怎么回事?你读书读傻了。”
即使事业有成依旧逃不过催婚,而且这一次的催婚来得更为迫切,当一个人与社会时钟偏差越大,感受到的焦虑会更严重。
白芨心态还行,但是坐在她对面的老人却完全不这么想。
“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人孩子都上初中了,你还没有结婚,这算怎么回事?”老人用手捂住脸,肩膀抽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说道,“你这样让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不结婚可以吗?”白芨慢慢开口,手上的钟在血管里慢慢长大,就像一颗肿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
白芨的手沉下去,已经无法抬起来。
在三十的时候,不结婚还能以忙工作的理由糊弄过去,越往后,面对的压力越大。
哪怕只是在街上偶然遇见的买菜小贩也能以你怎么还不结婚为理由开始随意拉郎配。
真是讨厌的人生。
明明只是陌生人,就因为生了孩子立刻升级为人生赢家,拥有随意训斥未婚女性的资格。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批评变为社会时钟的一部分,共同维持着这个城市的运转,将跟不上节奏的人全都甩入江底。
老妇人还在碎碎念,“当然不行,女人哪有不结婚的,不结婚不生孩子,等我一走,谁来照顾你?你看过独居老人晚年有多辛苦吗?就比如隔壁楼的老人,虽然有钱,但是请来的护工趁着她没有孩子就使劲欺负她。你啊,就是太优秀,所以才让男人不敢娶你,我早就说过了,你相亲的时候把学历和年薪都说低一点……”
随着嘴一张一合,老妇人逐渐变成了水底鱼人的模样,而且是死去多时开始变形的鱼,眼白外翻,表面因为泡水肿胀腐烂,发出恶劣的腥臭。
“我已经帮你报了相亲大会的名,和你同年龄段的男性只剩下离异的,你也就别挑了……”
白芨走出大门,身后的相亲登记表跟着追出来,纷纷扬扬落下,形成一场小型飓风。
只有白芨在这场风暴的中央,四周全是不停旋转的中年秃顶男人证件照。
“这个男人不错的,短婚未育,年龄和你相当,就是学历差点,你去相亲的时候别说自己的真实学历。”
“还有这个,工作稳定,唯一的缺点就是个子矮,只有一米六。”
……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白芨再一次听见那声熟悉的掉落。
她离那个自杀的人越来越近。
第一次,是在高考前从别人的口中听见有人跳楼。
随后是在找工作的途中,那个人从窗口坠落,等白芨下去的时候只看见清洗干净的地面。
之后是在准备上楼的时候,白芨打算出门看看,却被面试官推进电梯。
再然后就是现在。
那个人与自己只隔着一道门。
白芨深吸一口气,走出通道口,什么也没有。
地面连血迹都不存在,好像刚刚的声音只是错觉。
只有旁边的邻居依旧在背后嚼舌根。
“就是太优秀了才嫁不出去,结果最后发疯跳楼。”
“谁敢娶那么强势的女人,又不是上班找工作,请个领导回家放着。”
……
白芨走过去。
两个人停止了闲聊,她们的目光在白芨身上来回打量。
“你也该结婚了,实在不行找个二婚有孩子的,也算是有人帮你养老。”
“你这个年纪再挑就真的嫁不出了。”
“我有个表弟,中专学历,月薪一万,就是带三个孩子,你们要不要接触一下。”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人类的脸逐渐退化变成了鱼人的样子,和老妇人的状态重合。
失败者变成鱼人,反而成为了社会秩序的一部分,死死维护着时钟的转动,将所有意图走出自己道路的人都拖回单向轨道。
“跳楼的人是谁?”白芨表情有些痛苦,弯下腰,将手放在了地板上,看起来猜错了,手表的重量不是随着失败的次数叠加,而是根据社会压力的涨幅变动。
十八岁高考失败还能拥有同情。
四十岁不结婚只会被视为异端。
“什么跳楼?”聊天的两人已经完全忘记了刚刚的话题,“我们这里怎么会有人跳楼,你别瞎说好不好,自杀会影响房价的,有点公德心。”
“那刚刚跳下来的是谁?”
“刚刚没人跳下来,你发疯了吧?”两个人对视一眼,小声嘀咕,“不会真疯了吧?我就说太久不结婚要出问题。”
白芨不想和他们多说,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够,万一天黑前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她估计会被甩出去。
白芨拖着手站起身,朝着公司的方向小步快跑,没记错的话,公司有人事档案,从里面总能找出来是谁在不停地跳楼。
污染是一种执念的循环。
这是洛景和告诉她的。
在工厂和住处,白芨已经多次看见了这种循环,但是在这个城市里,人太多,建筑太高,污染源隐藏在城市之中,从始至终没有露面。
除了那个跳楼的人。
在每一次任务的开始,她都会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是你吗?
污染的源头。
跟不上社会步伐的自杀者。
怀揣着不知道是绝望还是愤怒的心情将自己困在这样一座奇怪的城市里。
社会时钟滴答转动,每个人的未来只剩下一条正确的道路,不得不拼命奔跑去换取那一张上岸的门票。
白芨的思维快速转动,随着社会时钟转动,那个自杀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开始还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前几天有人自杀,后来就是擦肩而过。
她在结婚这个任务里跳楼时,在升职的任务里应该还活着?
如果自己跑快点是不是就能看见那个人。
“上车。”夏枯骑着辆摩托经过白芨身边,随手将墨镜别在自己胸前,“你想去哪里?”
“回公司。”白芨坐上车,有些疑惑,“这车哪来的?”
“相亲对象的,本来我以为自己能为了任务忍一忍,但在那个男人开口的瞬间,我发现自己还是也没那么能忍。”然而那个男人不依不饶追了出来,所以夏枯骑走他的车。“看起来我是没法上岸了。”
夏枯自嘲一笑。
“可能我们本来就没法上岸。”离公司越来越近,白芨有些焦虑,“我们都忘记了一个问题,我们本来就是在水里,哪来的岸可以上。”
他们从岸上跳入江水中才进入这个城市,虽然城中看不见一滴水,可是压力却无处不在,逼得人喘不过气。
所以写着上岸的门票真的是上岸吗?亦或者只是进入另一片水域。
摩托车越过石子,两个人一起弹起,又落回坐垫上。
“讲讲你的想法。”夏枯表情凝重,他们一起排除了逆社会时钟这条路,然后选择顺应社会压力行动,坚信只要跑得够快,就能跑过社会时钟,获得上岸的机会。
可是谁又能够保证,这两条路中有一个正确选项。
有没有可能,两条路都是错的。
上岸。
在这个城市中,已经听了太多次。
每一个完成社会的期许都能听见这样的称赞。
“恭喜你,上岸了。”
但每一次上岸之后都会面临新的挑战,面对越来越汹涌的压力。
上岸只是一个短暂的幻梦,一个集体的骗局。
“我也不知道。”白芨摇摇头,她真的不确定答案是什么,向前向后看起来都有问题,“我现在只想找到那个跳楼的人,我猜她就是污染的源头。”
摩托车果然比人走路快很多。
办公区一如既往匆忙,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每个人看上去都在工作,实际两眼呆滞,放在键盘上的手久久未敲下一个字。
只有加班时长不停地在延长。
没钱的,纯粹义务劳动。
总裁专属电梯没人,白芨直接上了顶楼,为了防止跳楼,消防通道口的窗子都焊死,天台的门也上锁,但撬门总比撬防盗窗容易,所以白芨猜测那人应该是从楼顶跳下来。
果不其然,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通往天台的大门被风吹得晃晃悠悠,有一下没一下地砸着墙,发出哐哐的声音。
这个时候白芨才发现夏枯没跟上来。
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但是这个时候返回去找夏枯时间更来不及,白芨咬着牙向前走。
天台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一个穿着衬衣长裤的女人背对着白芨坐在栏杆边缘。
连金属门都被风吹得反复砸在墙上,瘦弱的女人更是经不住狂风,一阵薄纸似地挂在栏杆边缘,马上就要被吹下去。
白芨冲过去一把拉住女人的手。
“等等,别跳!”
女人的手很软,也很凉,一碰就知道从来没有干过重体力活。
她回过头。
出乎意料,那是一张很美的脸,充满古典气质,五官淡雅,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散发着国文老师的气质,眉宇间却透着固执与坚持。
这样的人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是人群的焦点,世界对她而言只是垫一垫脚就能收获的果实。
白芨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失败者。
“嘘,别吵。”女人抬起手按在嘴唇上,“你听见钟声的回响了吗?”
她就像一阵风,轻飘飘从白芨手上滑走,没有办法抓住,也没有办法留下来。
白芨趴在栏杆上看着女人一跃而下,摔在地上,然后消失不见。
“别往外看了。”夏枯气喘吁吁终于赶上来,“你知道你刚刚被虚影抓住了吗?她从上电梯起就一直跟着你,我完全没法靠近,只能跑到三楼上的电梯才赶上你。”
夏枯难以形象刚刚的场景。
她们俩本来是一起进的办公区,然而女人的虚影突然却不突兀出现在两人中间。
那人将手轻飘飘搭在白芨身上,跟着她进了电梯。
夏枯本想一起进来,却发现自己被挡在外面,而白芨却毫无察觉。
怎么又是一个比自己厉害的污染物。
夏枯再一次为自己的恢复速度感到恼怒,受伤前也没发现七区有这么多怪物,受伤后全都冒出来了。
“她跳下去了。”白芨伸手指指楼底。
在看见女人的那一刻,她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猜测,如果这样的人是因为跟不上社会时钟绝望自杀的人,那自己又算什么?
那人太轻盈,太自由,太游刃有余。
看向这个城市的目光中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挣扎只有淡淡的平静。
“如果顺应时钟和逆向而行都是错误的,那有没有可能自杀才是唯一的出路。”白芨思维发散。
上学是没未来的,工作是没前途的,结婚是没希望的,只有自杀才是年轻人唯一的出路。
“你在想什么?”夏枯面无表情,“你被那人蛊惑了,水鬼找替身前就是这么蛊惑人跟着下水的,刚刚如果不是我拦着你,你不会就跟着她跳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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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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