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白芨登入账号开始查找人事信息的时候,太阳已经从头顶向西偏移。
好在这次看清了那人的脸,查找起来应该不至于太……
白芨面无表情关掉电脑,“根本没那人的信息。”
她就像个幽灵徘徊在这座城市,短暂出现在他人的议论中,却不会在任何一个人的记忆中驻足停留。
没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从高楼一跃而下。
【听见了钟声的回响?】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芨总觉得自己快要抓住谜底,却总是差一步。
太阳西垂。
白芨的手重得抬不起来,来自社会的压力,亲人的期许,年龄的焦虑共同拖累着她前进。
想要迈过这一人生阶段很简单,找个人假结婚就可以。
结婚从来都不是难事,只在于是否愿意。
可惜外面的人不这么想,他们迫切地将所有未婚者都看成人生的失败者。
“如果没有在夜幕降临前找到人结婚,就会被丢入江底。”夏枯坐在靠窗的办公桌上,看着昏黄的天色,却一点没有行动的意思。
“那你会去找人结婚吗?”
“不会。”夏枯跳下桌子,“你说服了我,我们本来就在水底,哪来的岸可以上。而且我讨厌这个地方,即使跑赢了时钟也只会让我不快乐。”
一个构建在畸形观念上的单行道城市,失败会受到惩罚,成功会有奖励,但畸形土壤上结出来的果实一定是他们想要的吗?
夏枯看着手上的表,已经快走到八点。
每两个小时一个人生阶段。
算起来,他们只需要完成六个人生任务,就能走完一圈。
然而时钟本来就是一个圆,零是结束也是开始。
夏枯心中浮现出不安。
就算完成所有的任务就真的能够离开吗?还是永远地留下来。
*
白芨没说话。
入城以来的片段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她的思路出从开始就出现了一点偏差。
在见到由巨大的时钟搭建起来的城市时,白芨下意识认为这是失败者的执念,因为被执着于单一评价的社会抛弃,无论怎么样也跟不上同龄人的步伐,最后绝望自杀。
但如果自杀者不是因为失败才绝望的呢?
“为什么年级第一会在高考前自杀,按照她的成绩应该很轻松就能通过考试,成功上岸吧。”
“她干得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跳楼?”
“她打小就优秀,怎么就想不开跳楼了呢?”
……
不会吧。
白芨想起天台上女人疲惫的笑容,她坐在栏杆上,看着整座城市,就像特意打扮来参加一场葬礼,眼睛是悲伤的,身体却是轻盈自由的。
“等等,我下楼去看看。”白芨按下电梯,在下电梯的时候,天色一直在变暗,进入电梯的时候,天还是昏黄的,出来时,就只剩下远处的一抹淡色。
白芨快步走到女人下坠消失的地方。
她刚才确实没有听见钟声的回响,时钟只会在黄昏与夜晚的临界点响起,那个时候所有建筑物都会隐没在黑暗中,只剩下巨大的倾斜时钟。
地面干净整洁,透着水汽。
白芨将手放了上去,轻微的震动隔着钟面传来,撞击着皮肤。
声音在固体中的传播更为清晰。
前提是要贴近耳朵才可以。
公司前面的这块空地每天都有人来来去去,脚步声和人声混杂,只有跳楼后才空出来一块空隙。
白芨贴近地面,听着地底的声音。
滴答滴答,是时针在转动。
她终于听见了钟声的回响。
“是这里。跳楼不是为了自杀,而是为了提示我们。”白芨敲了敲钟面,和旁边的地方触感差不多,但能够听到地底的指针转动声音,这一块应该很薄,不会像其他地方一样坚硬,爆炸都只能砸出来小坑。
那人不会提前预知进来的人是谁。
不是每个人都像夏枯一样拥有爆炸的技能点,如果要毁掉时钟,那就要给进来的人一点提示。
第三条路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在逆行和顺行之外还有第三个选择,毁掉这一切。
最开始夏枯就尝试过爆炸,然而整个城市都是建立在时钟之上,强行爆炸,只会让城市毁灭,沉入江底。
而且要相信一个污染物的提示吗?
她建立了这个地方,却又要毁掉这一切。
那人坐在栏杆上的身影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她抬起一只手按在嘴上,“嘘,你听见钟声的回响了吗?”
钟声响起的时候,就是递交答卷的时刻,是成功还是失败,夜晚会给出答案。
“你要赌一把吗?”白芨抬起头看着夏枯,她犹豫不安,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白芨肯定愿意试一试,但现在自己旁边还有一个人,如果选错了……
“为什么不呢?”夏枯按住地面,火星从指尖窜起,“我讨厌这里,建立在错误规则上的世界不会得到正确答案。”
只需要一点火星,看似平整的地面瞬间炸开裂痕,蛛网般向四面八方延伸,咔嚓的声音犹如冰山倾斜坠入海底。
白芨一脚踏空,踩进水面,还好抓住旁边的柱子才成功爬上来。
办公大楼里响起尖叫,人群从楼梯口向外紧急疏散,倒是难得焕发了些许活力。
白芨拖着湿漉漉的裤腿跟着往外跑,地裂开的速度远远超过人体极限,跑了几步后白芨就站在原地不再挣扎,事已至此,不如好好欣赏下城市陷落的场景。
江底的鱼人从水里浮现,整整齐齐一片鱼头,像是火锅,咕噜噜向外冒泡。
“公司没了,我们还去哪里?”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工作,虽然待遇差点,老板变态点,但总比失业要好。”
“如果不再工作,那我这么多年辛苦努力学习是为了什么呢?”
……
站在破裂街道中间幸运没有掉下去的人掩面哭泣,鱼鳞从脸颊两侧浮现出来。
通过了社会时钟考验的人最终也会变成鱼人。
他们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得到社会认可成为人群中的佼佼者,当社会时钟失效,他们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变成一个普通人。
既得利益者总会维护自己得来的一切,并且将成功归为自己的努力,理所当然认为失败的人该受到惩罚。
否则为什么要努力上岸呢?
都是那些人太笨了才会被社会甩下去。
但是当那个唯一恒定的评判标准沉入江底,世界变成了一片辽阔水域,每个方向都是未知,人群却忽然陷入更大的焦虑之中。
街道上不乏有人四处奔跑,试图找东西堵住道路的裂缝,还有人在痛哭流涕,死死抱着自己的财产不放手。
一只黑色的猫身影灵活从慌乱的人群中一路跳跃,就像跳格子游戏里的小人,起跳,降落,避开危险,每一步都稳稳的。
“吧唧!!”白芨张开手接住了跳跃的小猫,然后一个趔趄,脸朝下摔在地上,“好……好重。”
就像一块实心石头压在胳膊上。
“你是不是偷吃什么东西了。”
她在每天的考核中战战兢兢,猫却像吹气球一样胖起来。他们过的是同一种生活吗?
可能还真不是。
白芨仔细打量着小猫,短粗粗的胳膊上套着个表,滴答滴答转动,但是没有变大,就是个最常见手表类型。
“你参加了考试?”
猫茫然,它只是每天按时吃饭而已。
白芨伸手从猫的嘴边拽下来半截没吃完的试卷边角,第五页,看样子是物理。
在没有找到猫之前,白芨对自己的判断还抱着犹豫,现在她已经确定了。
社会时钟并不是唯一的道路,它只对相信这条路的人生效。
虽然并不认可,但是白芨能够感受到社会压力,能够明白人生阶段,也能理解一个人想要融入集体时会面临的驯化。就算是大污染后,依旧有很多人在拼命向上,成为普世意义的成功者。
可是猫是真的不明白。
它甚至不识字。
自然也无所谓在哪个人生阶段必须取得某种成功。
考试对它而言只是一场进食,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它失败了无数次依旧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甚至因为吃太多长胖了。
手上的重量逐渐减轻,白芨活动了一下手腕,像在拘留所扣了三天一样酸痛,稍微活动就能听见骨头的咔吧声。
街道逐渐没入水里,与其说是没入不如说是水涌了过来,不止从地底,前后左右甚至是头顶都有水漫过来。
这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从来没有什么水面上的城市,她们一直都在江底里淹着。
鱼人呆呆停留在原地没走,
他们在获得自由的同时也失去了集体,不安,恐惧,迷茫顺着江水一起涌来,自由的代价是孤独,是脱离,是看见自己,然而很多人却没有勇气独立,任由江水将他们淹没。
夏枯已经屏住呼吸,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那里真正的太阳正在闪烁,水面波光粼粼,轻轻一垫脚,夏枯就顺着水来的方向游了上去。
白芨跟在后面,她不是很擅长游泳,还得靠着猫张牙舞爪以狗刨的方式扑腾上去。
在水面之下,已经陷落的城市楼顶,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坐在栏杆边缘,她在水里,但水却偏偏绕开她,只在周围流动,隔着水波,她的五官变得模糊,看不真切,真的成了一阵风,她抓不住这世界,这个世界也抓不住她,无牵无挂,绝对自由。
*
黑色的影子在水波中破碎。
一道天平出现在白芨面前,两边都是空的,天平却向着一侧倾斜下去。
要用多少钱才能买下自由的灵魂?
白芨再一次被迫目睹一个人的过去。
“你听见钟声的回响了吗?”白芨睁开眼。看见镜子中是一张青春靓丽的脸,充满朝气活力,只是简单的高马尾就已经是绝色,“领导到了。”
“我没有听见钟响。”回答她的是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生,不停向门外看去,有些胆怯,“景晰,我们这样不会被发现吧?”
“这有什么?你要是想继续读书就得听我的。”景晰将头发放下来,揉了揉,又觉得不行,无论怎么打扮,她看上去都太青春了,最后索性又将头发扎起来,匆匆忙忙拉着同学跑了出去。
今天教育部的人来学校视察,老师叮嘱了多次要听话守规矩,不能出差错。
他越是强调,景晰越是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身边同年龄的女生大多上完初中就出去打工,十**岁听家里的安排结婚生子,换来一大笔彩礼,让孩子继续重复这样的生活。
景晰不愿意。
她一直都是个聪明有主见的人,讨厌被规划人生。
在领导侃侃而谈自己政绩,在媒体闪光灯不停闪烁,在所有人准备起立鼓掌赞扬村镇中学的不容易时,景晰爬上了学校破旧的钟楼,准备跳楼。
她公开打了所有人的脸。
在这个才脱贫的县城里还有成绩优异的学生因为家境贫穷被迫辍学。
景晰拿到了助学金,成为镇上重点关注对象。
然后回家挨了顿打。
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父亲恐惧一切出风头的时刻,沉默得就像山上的石头,只知道挣钱养家,他担心景晰的行为会惹来领导报复。
在景晰父亲的眼中,领导随意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普通人的生死。
但景晰不在乎,她自由,叛逆,无拘无束,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夜里母亲来到景晰床头默默哭泣,她一边心疼女儿挨打,一边又觉得惶恐,“你姐姐比你大三岁都准备结婚了,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乱来,万一你今天真的摔下去了我该怎么办?”
景晰家里一姐一弟。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什么是重男轻女,只知道因为同村的人都追生儿子,所以她家就必须生,否则就会在村里抬不起头,被人欺负。
但在日常生活中,景晰倒是很少感受到区别对待,他们三姐弟都是在打骂中长大的,父亲每天工作十来小时,沉默固执脾气暴躁,对外唯唯诺诺,对家里人反而重拳出击,他对待子女就像对待工地的石头,无论谁犯了错,三个人都要挨打,景晰机灵一些,反而挨打少。
母亲性格懦弱一辈子没上过班,习惯性站在父亲后面看着三个人被打,事后又来抱着他们哭。
“妈,我们要不一起去县城吧,我上学,你上班,也不用挨打了。”景晰的姐姐借着婚姻逃离,小一岁的弟弟性格叛逆,自从长到一米八后已经能够和父亲对打,甚至冲过来保护景晰。
“这怎么可以,女人哪能工作?都是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的,不然你爸回来吃什么。”
景晰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母亲,第二天就在弟弟的帮助下跑到县城读书。
母亲从来没想过景晰能考上大学,毕竟他们家族里就没出过大学生,读书坐办公室都是领导孩子的工作,哪轮得到他们。
她认为景晰上学是为了逃避打工。
然而从第一学期开始,景晰就再没考过第二。。
她的聪慧和容貌一样顶尖。
即使到了顶级名校,景晰依旧是耀眼不可忽视的存在,没人知道她来自一个贫困县,差点初中辍学。
然而在景晰一路向上的时候,整个社会却急转直下,污染已经开始扩散,但是上层还瞒着,消息一点点漏到底层,就是失业率攀高,公司大规模倒闭,人人惶恐不安。
因为出众的容貌,景晰只拿到了和专业无关的秘书岗工作。她试图证明自己,却只得到一句轻飘飘的,在这个年代女人能有工作就不错了。
景晰隐约察觉社会的变化,却摸不着门路。
人人都以为是一场迟早会过去的经济危机,却没有想到是末日的前兆。
走在街上,景晰看见大规模的游行。
“让女性回归家庭,把岗位让给家里顶梁柱。”
“禁止女性工作,立刻减少百分之五十竞争对手,解决失业率过高的问题。”
“孩子需要母亲,男人需要工作!”
景晰冷着脸快步走过,即使不明白社会动乱的根源,景晰也一点点感受到了时代的寒意。
在工作中她听见了太多类似的声音,太多无关紧要的人跳出来指手画脚,你应该,你可以,听我的……
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期待总是更苛刻。
即使做到了行业第一,景晰也无法隔绝来自社会的声音。
“请问你是如何平衡家庭与工作的。”
*
景晰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姐姐被家暴住院。
借助婚姻作为跳板试图逃离家庭暴力的姐姐跳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暴力里。
景晰坐在病床边,一边听着医生说姐姐长期受到家暴身体多处陈旧骨折这次更是严重需要终身挂尿袋,一边听着姐姐哭泣我不会离婚的家里孩子还要爸爸他这次只是喝醉了不小心他平时不这样的。
姐姐变成了一个和妈妈一样的人。
“你为什么不结婚呢?”姐姐哭泣完后总算想起妹妹,“我孩子都上初中了,你怎么还不结婚,女人一过三十就没人要,你明年是不是就到这个槛了。”
弟弟则在旁边帮腔,十四岁就敢对抗父亲帮着景晰逃到县城读书的人,变成了另一个父亲。
初中辍学,工地打工,内向暴躁满口粗话,认为自己找不到老婆全是因为现在的女人太拜金。
景晰没开口,她对这一切只觉得厌倦,在心里告诫自己别管了,这次之后再也别回家。
然而接到姐姐生病的消息后,景晰还是坐上了回家的车。
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家里人的错,只是因为她们生在了这个环境里,村子里每个女孩的命运大同小异,初中辍学,十七八岁结婚,老公外出打工,她们就在家带孩子,即使被家暴也不会离婚。
她们只是被大环境浸透成了一样的颜色。
弟弟也是如此,他不算笨,只是受够了父亲的暴力才会没读完初中,又在工地完成了社会教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正是因为一起长大,见过他们没有被社会驯化成和父辈一样时的模样,景晰才会一次又一次心软。
她记得姐姐照顾她的样子,也记得弟弟冲出来保护她时的样子。
只不过他们最后都长大了。
“她抓不住这世界,这个世界也抓不住她,……”来自一个漂泊女孩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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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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