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糟糕。”坐在迷宫之上的白裙子女孩摇摇头,“现实究竟有什么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回到浑浊之中。”
她转身倒入迷宫之中,就像一只下坠的蝴蝶。
随着落地,巨大的震颤以波纹的形式荡开,迷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尘土飞扬的街道,昏黄的路灯下,黑色的影子突破二维的平面,慢慢站起,先是腹部拱起,再是两边的四肢。
黑影从身后围拢过来,刚好包裹住白芨。
“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为什么一直要压抑。”
巨大的毁灭力量如同海水从头顶浇下,口鼻都被包裹住,难以呼吸,像是陷在沼泽地里。
白芨讨厌水,也不擅长游泳。
更何况此时还背着一个影子。
“不要。”白芨的声音有些艰难,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皮肤表面渗入了身体里,慢慢侵蚀着灵魂。
先是失去记忆,再是失去情绪,最后失去个体,变成无边无际的虚无,毁灭自己,也毁灭一切。
她一直以来都在和这种力量做对抗。
只要接受,就能获得难以想象的力量,变得强大,但是也会被力量吞噬,她不再是白芨,不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只会变成被本能操控的游魂。
“我不想失去迷失在力量中。”
“你被骗了,你所有的个性都来自外界灌输,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你,误导你,让你甘愿被囚禁在弱小的身体里。一个人是由什么构成的呢?性格?观点?信仰?外貌?可是这些全是他们塑造的。他们教你善良,只是为了方便管理,他们告诉你自我的重要,只是为了让你变得弱小,他们教你顺从规则,只是因为恐惧你失控……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迷失,你只是回归了最初。”
影子慢慢包裹住白芨的全身,一如当初游荡在街上的时刻。
分不清幻觉和现实。
忘记了过去,也看不见未来。
白芨有很多机会可以选择顺从本性,坠入黑暗面,不用再对抗,也不用再坚持。
但是她一直在积极进行自救,毕竟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你知道人和人有什么不同吗?】
【相貌?】
白芨脑海中再一次闪过对话。
听上去自己那时候还很天真,声音里有一种从来没有上过班的稚嫩。
【不是哦。】
【那是名字?】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听上去自己已经开始不耐烦,思维跑到其他的地方。
那个人究竟是谁?
白芨想起记忆中模糊的脸,他就像是自己人生的规划师,在每个关键节点都会跳出来。还有周围的场景,只能想起墙壁很白,有不少金属仪器。
医院吗?
【是灵魂。喜欢的东西,走过的路,坚持的事,这些东西共同构成了你,即使换了个名字,换了张面孔,依旧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来,保持自我,不要坠入虚无的深海里。】
白芨的意识模模糊糊,本能地抗拒着入侵。
她知道影子不是自己。
她在现实中有工作,虽然现在没了,养了只猫,虽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有朋友,她们算是朋友吗?也不知道夏枯那边怎么样?
她在现实中牵挂的东西越多,越能分清幻觉和现实,越能看见自己。
*
——嘶。
路边的墙上,黑漆漆的圆球炸开,海胆一样支棱成刺团。
猫跑了一段路,又绕了回来。
虽然很害怕,但想起之前被呆在住处的时候,白芨也绕了路回来找它。
猫还是兜兜转转跑到了原点。
它站在路边栏杆上,弓下背,就像一只真正的猫,只不过毛发略微坚硬,体态也过于圆润。
和白芨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小猫也找到了自己的固定形态,不再是软软一摊,或者流动的液体状态,黑色里伸出了四肢,长出了眼睛,却还是习惯缩在一起。
它对着影子发出威胁的声音,全身毛发因为恐惧而炸开,却没有后退。
从第一次见面,它就害怕白芨的影子。
影子在大部分时间只是光被挡住时形成的暗区域,但偶尔,影子也会成为另一个人,它时时刻刻跟在身边,窥伺着一切,却沉默不语,直到寻到机会从地面升起,取代人类。
被囚禁的怪物即将突破□□的牢笼挣脱而出。
猫从栏杆上一跃而起,稳稳落入白芨的肩膀,试图将影子踩下去。
“吧唧。”
到了这种时刻,它依旧无法准确喊出白芨的名字,只能焦虑地用爪子推攘着白芨的脸,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是你啊。”白芨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空无一物,没有感情,也没有倒影,只是空洞,毫无生机。
猫下意识后退。
它无法分清现在说话的是白芨还是影子。
当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又长期相处,真的能够区分出来吗?
独特的灵魂是否只是一种文学上的夸张手法。
实际这世上大部分人的灵魂都只是盲目和从众,毫无特色。
“过来。”白芨伸出手。
猫还是站在路中间没动。
白芨忽然笑了,“你该少吃点东西了,压得我肩膀痛。”
看上去是白芨。猫试探性靠近,然后被一把抱起来,四肢僵硬在半空中,直挺挺地像把机关枪,随时准备逃跑。
“谢谢你回来救我。”
猫长松一口气,四肢软下去,变成晾晒的布条挂在白芨手中,影子总算被踩了下去,它看向地上的影子,随着光影的变化而晃动,再为平常不过。
但是白芨却并没有变得轻松。
猫好像是专门克影子的存在,每次只要靠近就帮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在消散前,白裙子倚在自己耳边嘲讽式开口,“你真的相信它吗?它可是想吃了你,只是被我拦下来。你在养大一个人造怪物。”
猫想吃掉自己。
白芨在很早之前就发现了这一点。
夜里醒来时,黑漆漆的影子坐在床头,看不清长相,也看不见神情,更无法交流,谁能断定它在想什么。
当白芨回到住处的时候,猫没忍住冲上来咬了一口,才惊恐跑掉,此后被迫和自己绑定在一起。
但起码,它现在愿意回来。
让白芨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什么叫做人造怪物?
猫是忽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就像她忽然出现在七区的街头,都是找不到过去的人。
白芨抱着猫,感觉手臂下沉。
力量在身体内翻滚。
白裙子退出后,力量却留了下来,充斥着混乱与毁灭。
白芨很想毁掉点什么东西。
这种冲动充满着人性本恶,就像陌生人站在悬崖边上,会生出一种忍不住推他下去的冲动,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想要毁掉。
小丑还没死。
但离死也不远。
短刀插在他的胸口,伤口边缘的血将衣服染成暗红偏黑的颜色,他的眼睛中充满不可置信。
“你……”
他指着白芨的影子,想说什么却没成功,没说一句话,血液就从唇边涌出来,塞满口腔,呛住口鼻。
“不可能……”
白芨弯腰将刀捡了起来,鲜血随着抽刀的动作喷涌而出,溅上白芨的肩膀。
血腥味刺激了心中的恶念。
白芨知道自己必须将体内涌动的力量抽离出去。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柔和的白光之中,天空是华丽的炫彩,美如梦境,是人力所不能企及的奇迹。
但两边的建筑都空荡荡,曾经住在其中的人都成为牺牲品。
在看见这些建筑后,白芨心中短暂生出过仇富心理。她全年无休也就拿一千九的工资,住破旧的筒子楼,而这里的人不止有着豪华套房还有各种娱乐场所。
这些人每次研究中心来工厂调研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态,认为自己总算爬出了贫穷的深渊,与厂工不再是同一个阶级。
但无论往上爬了多高,依旧难免沦为牺牲品。
贵重商品和廉价小商品摆在同一个货架上,标上不同的价格,但是当货架倒下时,所有的商品都会迎来同一个命运。
只有站在货架外的店老板才能逃离。
真没有意思。
白芨抬起头,看向天上的眼睛或者说月亮,无论地面变成什么样,依旧不染尘埃,高高在上。
她将手按在地面上。
只要她想,整个中心岛屿所有的建筑污染物都会化为灰烬。
这就是毁灭的力量。
但是真的很没有意思。
这里的每个人都拥有毁灭的力量,小到一面墙,大到一栋楼,想要毁灭是很简单快速的一件事,但是重建才是极为艰难的漫长过程。
水泥路地面破开,在白芨的手心之下,一株稚嫩鲜绿的细芽从土壤里挤出来,努力向外探头。
这颗细芽是如此脆弱,哪怕此时飞来一只鸟,或者多来一阵风雨,都能将它摧垮,但是它却对此一无所知,努力向上生长。
白芨克制住了心中原始的毁灭冲动,将奔涌的力量转化成了生。
具象化在此时得到充分的运用。
她可以想象出一把杀人的刀,也可以想象出一株新生的小树。
细芽越长越高,越长越粗,很快就成为一株苍天大树,枝叶横斜,树冠如伞,偏偏在最粗的树干上长出了最细的花。
指甲盖大小的花瓣,有粉有白,聚拢成一团,被风一吹就轻飘飘散去。
这树是如此巨大,盖住大半的岛屿,因此花瓣一落,整个中心区域都下起了一场如梦似幻的花雨。
*
白芨看见了小丑的灵魂,战战兢兢挂在天平的一侧。
白芨明白了,只有被自己杀死,或者因为自己而死的人,灵魂才会挂上天平。
此前她用一个好梦买了女邻居的灵魂,放弃购买景晰的灵魂,这是第三次交易。
白芨粗略地浏览小丑的人生。
果然是小丑般的故事。
一个失败者偶然拥有了力量开始膨胀,此前多次相亲失败,因此偏执认为女性都拜金,在拥有力量后,以一种变态的手法将女性塑造成理想中的人偶,读过一点书但不多,喜欢引用名人名言,实际上连这些人写的一本完整作品都没有看完过,自命不凡,自卑又自傲,很拧巴变态的一个人。
值得关注的是在小丑回忆中一闪而过的白大褂,被称之为教授的男人。
白芨没有看见那人的相貌,只是从小丑的态度中猜出那人可能就是背后的领导力量,地位不低。
小丑正是接受了乌有乡的实验后,改变命运。
乌有乡,乌有二字本来就是不存在的意思,又会在这世界的哪个角落?
*
白芨从衣兜里摸出硬币,向上抛起。
天平缓缓移动,正在评估之中。
然而白芨又在硬币下坠的过程中握住了硬币,“不,你的灵魂一文不值。”
天平停止移动。
“但如果你不同意,我会继续折磨你的灵魂。”
天平继续向中间倾斜,最后平衡下来。
白芨确认了第二个问题,灵魂天平的评估会参考当事人的意见,只要双方同意买卖,天平就成立。
在这里,就算是灵魂也可以明码标价,交易自由。
一个红色小球落入白芨手中,和女邻居的残破不堪的灵魂比起来,小丑的灵魂更为鲜艳完整。
【小丑鼻子:使用后,可指定一人为傀儡,效果根据使用者能力而定。】
傀儡吗?
白芨忽然想起穿着漂亮裙子混迹在尸体中的八音,同样是傀儡师,八音却执着于捡尸体。
也不知道她赶着尸体离开没有,还是偷偷藏在角落里,等着捡漏?
如果自己刚刚真死了,八音应该会很高兴吧。
硬币抛下后,红色电话亭再次出现在面前。
电话铃声响起。
白芨接起了电话。
红衣女人这次却抢先开口,“你想起来了吗?”
白芨如实回答,“没有。只想起来一些没用的片段,你之前是在哪里见过我?”
红衣女人声音迟疑,“我只在雾城一区见过你一次,跟在教授身边,但我不知道你的身份。”
教授?
白芨下意识想起在小丑回忆中出现的白大褂男人,但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虽然现在读书困难,但是教授还是不少,起码红衣女人就是心理学教授。
“我接受了实验室改造,是被丢弃的残次品,然而我的女儿还在他们手上,我只想找到我的女儿,教授答应帮我找孩子,但是连他也消失了。”红衣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充满痛苦,她曾经是乌有乡的试验品,这也解释了她一个污染物为什么还能保留下神智甚至是记忆。
但红衣女人以污染物的状态出现在雾城附近是五年前的事情,乌有乡那么早就掌握了这种关键技术,为什么到现在才闹出动静?
按理来说,这种实验一经成功就会是划时代的突破,引起全世界的关注,乌有乡完全可以靠着这项技术与联盟达成合作,从以正当的途径攫取利益。
白芨心中充满困惑,但是很快,她又想起另一件事。
记忆中熟悉的消毒水味,模糊的白色墙面,一闪而过的金属仪器。
这世上除了医院,还有一个地方是这种布局。
——实验室。
如果红衣女人是实验失败的残次品,那她又是什么?
实验帮凶?还是另一个试验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第 42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