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亮了起来。
白芨却痛得没有办法睁开眼，她的身体以一种不正常的方式向后扭曲，腰部两边的肉被线缝合在一起，压迫着内脏，几乎无法呼吸，更别提使用异能。
“你是被自己的身高刺激到了吗？一定要女性的身材合乎你的审美？”白芨深呼一口气，用嘲笑的目光打量着小丑的身高，顶多一米七，个子瘦小，却偏偏以纸片人的要求来约束正常女性。
小丑本来被外面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听见这话又转头看向白芨，他看上去疯疯癫癫，行动诡异，周围的玩偶踮起脚尖不停旋转，舞姿越美丽表情越痛苦。
被禁锢的灵魂无法跳出自由的舞蹈。
玩偶的脚尖渗出血来，染红了地板，如同凋零的山茶花。
“难以忍受这痛苦，所以试图激怒我，让我快点杀死你？”小丑歪着头，声音中透着矫揉造作的天真感，捏着嗓子装年轻，同样是傀儡师，八音就比他好很多，起码长得是真可爱，“但是我不会中计，我只是想邀请你一起跳舞而已，今晚的月色很美，需要有人一起欣赏。”
小丑抬起手，白芨瞬间从地面站起，她像是提线木偶被线拉扯着，无法自由行动，只能随着线的方向移动。
抬手，挪脚，转身，旋转。
白芨双腿无力垂落，摔倒在地。
外面的光好亮，她忍着痛抬头，看见从地面升起的白色光团，在漆黑的夜色中，昏黄的路灯照耀之下，自由的光点飞向天空，轻盈，美丽，如梦似幻。
如果不是这么痛的话，说不定她会更认真地欣赏这一幕。
血从丝线嵌入的地方顺着肌肤流下来，滴答滑入鞋子，将白色的布鞋染成了红色，每走一步都会在地面留下暗红色脚印。
“看见了吗？这样的神迹并不多见，很高兴你也有一定的审美力，会为这一幕而震撼。”
“狗屁。”白芨低下头嘲讽道，“污染物而已。”
白色光团再明亮也掩盖不住其中的污浊。
黑色的雾气在光团里涌动，就像是用久的灯罩里面落满了死去的小虫子。
“这不是污染物，是进化。”小丑再次神叨叨开始说着没人听懂的话，“但现今你们即从罪里得了释放，作了上帝的奴仆，就有成圣的果子，那结局就是永生。因为罪的工价乃是死，唯有神的恩赐，乃是永生。”
他抬起手，即使白芨双脚无力依旧被带着脱离地面，脚尖垂落，划过地面，留到道道血痕，“被选中的人能够沐浴圣光，走向新时代。但大部分人注定只是时代的泡影，只有少数人才能在其中留下痕迹。”
小丑的语气中透着自鸣得意的不凡，他知道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逃离了死亡的车轮，因此高高在上，看着曾经的同类依旧在痛苦中挣扎，只会皱眉他们的痛苦太凄厉，影响自己的生活。
白芨的鞋子彻底被染成了红色，鲜血落入影子中，仿佛一滴水汇入大海中，很快消失不见。
地面不止是白芨的影子，还有周围建筑物和树木晃动的影子，混杂在一起，形成庞大而杂乱的阴影。
猫缩在了角落里，焦虑地跃跃欲试，试图向前，又退回去。
它察觉到了大怪物的气息。
被禁锢的灵魂即将逃逸出囚牢得到释放。
快跑快跑！
猫的爪子不自觉后退，它的脑子不算灵光，记吃不记打，胆小又莽撞，此刻也察觉到危险。
但是……
猫抬头看了一眼被束缚住的白芨。
自己真的要这么跑掉吗？
它在白芨身上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即使是一只猫偶尔也会感到孤独，虽然它不知道孤单是什么，但身体本能会告诉它该作何反应。
孤单的时候会更想吃东西。
但是和白芨在一起的时候，它偶尔也会愿意将吃的让出去。
看似是一小口，实际上是原则的一大退步。
随着白芨的虚弱，两个人之间的联系逐渐断掉，小猫慢慢后退，本来就是因为咬了一口才被迫绑定在一起，是时候逃走寻找自由了。
*
“我喜欢你的表情。”小丑打量着白芨，“像只小猫。你杀过猫吗？明明那么弱小，却绝不屈服，把指甲一片片拔下来，也只会更加凶狠地弓起背，发出威胁的声音。”
“滚。”白芨垂下眼眸，血液流逝过多的时候，身体会感到寒冷，四肢不自觉踌躇，白芨的大脑有些昏沉，以至于抓不住回忆。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一幕幕场景，走马灯一样闪过。
“就是这个表情，倔强凶狠，却无法挣脱，来自弱小者的愤怒毫无用处，只会让人赏心悦目。如果你求饶，我反而会觉得这场舞很没有意思。”小丑脸上的笑容更为夸张，“但很可惜，虽然很喜欢你，我也不得不杀掉你。在出来前，教授让我们别惹事，如果让他知道我抓了路人做玩偶，会受到惩罚的，所以只好委屈你去死了。”
悠扬的笛声飘荡，在寂静的街道里有一种世界末日的荒凉感。
火红的箭簇滑过漆黑的天空，又快速陨落。
黑色怒海之上，波涛汹涌，试图抓住天上的月亮，上升的光团一个接着一个被拽下来，沉入黑暗中。
天上的月亮一如既往平静，浑身**的女人从竖瞳中探出大半个身体，双翼展开，跨越整个岛屿，天空中恍惚有极光乍现，绚丽至极，达到人眼所能看见的色彩巅峰。
即使是一个不信神的人在此刻也会动摇信念。
*
小丑的声音更为快乐，他太高兴了，以至于不得不用鲜血来点缀这一美好的夜晚。
当快乐满溢出来的时候，就是血腥的杀戮。
周围的人偶女孩随着旋转，一个接一个因为力竭而倒下，鲜血染红裙摆，宛如枝头开到饱满却又猝然掉落的花朵。
“我喜欢红舞鞋的故事，一个女孩因为贪婪梦想得到不属于她的舞鞋，因此遭到诅咒，只能不停地跳舞，哪怕砍断双脚，舞鞋依旧不会停下。现在，你已经穿上了这双红舞鞋，而我会保留下你的快乐，让你在最美丽的时刻被永久保存下来。”
白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失血过多，意识模糊，即使睁着眼，眼前依旧一片模糊。
但正因为与现实世界联系断裂，她反而跌入另一个世界之中。
弯曲高耸的迷宫，看不见出口。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坐在迷宫的围墙之上，远远地朝着白芨微笑，她的五官不停变化，随着风而改变。
白芨停在原地。
她回到了最初的噩梦里。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上一秒在喧嚣的街头，下一秒就会回到迷宫之中。
不得不用枯燥单调的机械化工作来压抑心中的情绪。
心态平和的时候，假装自己是个机器人，状态会很多。
放弃思考，放弃愤怒，放弃追求……除了偶尔会感到孤单，一切运转良好。
白裙子女孩的相貌最后定格在与白芨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上。
就像照镜子。
但是白芨知道，这不是自己。
再相似的五官也无法让两个人变成一个人。
“你快死了。”白裙子女孩开口道，声音也和白芨一样。
“可能吧。”白芨敷衍，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出去，通常来说，只要停止思考，幻觉就会消失，但现在她太疲惫了，疲惫到甚至无法控制大脑。
好像她只是这具身体的一个借住者。
“你一直在逃避，不愿意承认我们是一个人，反而一直在压抑否认。”
白芨觉得这话不对，她们本来就是两个人，什么叫自己不愿意承认。
白裙子女孩站起身，沿着高墙走过来，风吹起她的裙子，鼓鼓囊囊，如同一朵洁白的茉莉花。女孩从墙上跳下，站在白芨面前，将手放在白芨的手里，“感受到了吗？这里面蕴藏着的强大力量，为什么要甘心做一个普通人。”
又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白芨在洛景和身上也闻到过，消毒水的气息，这样浓烈的气味通常会出现在医院。这个念头提醒了白芨，她现在身处幻觉之中，一定要抓紧时间出去。
猫。
白芨脑海中闪过黑乎乎的胖球，缩起来就是个圆坨子。
她一度将猫当成现实世界的锚点，将自己拉扯出幻觉之中，但现在再想起，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挣脱。
当一个人分不清幻觉和现实，就是迷失的开始。
“你在想猫吗？它跑了。不要相信它，它才是那个试图吃掉你的怪物，只不过被我拽走了力量才被迫绑定在一起。”女孩背起手，凑到白芨的跟前，两个人四目相对，甚至能从对方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为什么一直这么排斥我，却愿意相信一个外来的怪物呢？如果不小心，它真的会吃掉你哦~”
白芨捂住耳朵，不愿意听女孩说话。
她知道自己状况很糟糕，不止是身体，还有情绪，所有都在崩溃的边缘，就像源源不断往一次性塑料袋里面灌水。
破掉只是时间问题。
当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会被污染找到机会，趁虚而入。
白芨想起洛景和的话，不停调整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已经冷静了很久很久，压抑内心，将自己活成流水线上的一个机器人，不带脑子上班，每天只需要重复拿起，组装，放下。
如果七区没有爆发污染，白芨会一直在远康工厂干下去，听着领导的大饼，写着不可能通过的宠物申请，睡在28.45平的筒子楼里，哦，不对，筒子楼是为了宠物申请加分才住的，通常情况下，是睡在八平米的胶囊旅馆里。
重复意味着单调也意味着平安。
除了孤单。
*
白裙子女孩从正面抱住了白芨，将头倚在她的肩头，“我只是你的另一面而已，只有接纳我，才是完整的你。”
“舞蹈结束了，你会喜欢今天的月色吗？”现实世界中，小丑也揽住了白芨的腰，将一把银色弯刀从白芨的背后捅入，“好可惜，你没有办法看见这一幕了。”
他再一次神叨叨吟诵起每次杀人前的句子，““正义之路上的人，被自私和暴虐的恶人所包围，以慈悲与善意祝福他带领弱者们穿过黑暗的山谷，他守护自己的兄弟，寻找走失的儿童。对那些试图毒害我同伴之人，我将怀着巨大的仇恨和无比的愤怒杀死他们，当我复仇之时……”
白芨眼皮抽动，意识继续下潜。
她能感觉到小丑的刀捅入心脏的痛感，她也能感觉到被白裙子女孩抱住的温柔。
幻境和现实在不同的场景里达成了一致。
一直以来被压抑的情绪开始翻涌。
白芨并不是平静的人，她只是擅长忍耐，就像她从来就没有痊愈，却硬生生将幻觉压了下去。
更多的声音从记忆中浮现。
据说，人在死前会走马观花看见自己的一生，但是毕竟谁也没死过，死了的人也不会跳出来反驳，所以不知道真假。
但白芨的记忆开关确实被死亡开启。
她再一次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每一次在犹豫的关键时刻，白芨脑海中都会闪过一个人的嘱咐，都是以自己的声音说出来，毕竟她忘得很彻底，不止忘了那人是谁，也忘了那人的声音。
这一次稍微有一点不同。
白芨想起的是个片段。
“如果你很饿，一个人给了你吃的，你该怎么做。”
“拿起来吃掉。”
“但是他丢在了地上。”
“从地上捡起来吃掉。”
“为什么。”
记忆从这里出现分岔，白芨第一次在回忆里看见了那个人的脸，但是模糊版本，只露出上半部分的眼睛，是笑着的，很温柔。
白芨迅速向四周看去，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这究竟是哪里，她究竟来自哪里。
很可惜，周围的场景全是混乱而模糊，快速闪动，根本无法捕捉到关键信息。
她听见自己在认真回答，“因为我很饿，所以要吃东西。”
简直像在教幼儿园小朋友，一问一答。
“不，你应该愤怒，因为他侮辱了你。”
“愤怒？”
“是的，情绪失控会引来污染，但是只有人类才会情绪，一味地压抑和退让只会失去本性。”有着温柔眼睛的男人靠近，“白芨，你真的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了吗？找到自己，然后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记忆戛然而止。
白芨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看见的是小丑狰狞得意的笑脸。
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
“你醒了？真高兴你能和我一起见证死亡到来的时刻。”小丑将银色小刀缓缓从白芨的胸膛中抽出，鲜血顺着刀柄喷涌而出，小丑的声音既快乐又遗憾，“正如前人所说，死亡是极端的美丽，死亡等于拒绝一切理解，生并非死的对立面，死潜伏于生之中。”
白芨抬起手，拦下了小丑的动作。
她此刻觉得身体内汹涌着无数的力量，甚至多到身体无法承受，想要宣泄出来。
“你……”小丑诧异，明明白芨都快死了，怎么会忽然这么清醒。
束缚在白芨身上的线尽数断裂，白芨反手将刀从小丑手中夺过来，捅入他的胸口，形势逆转，白芨的声音冷硬中透着愤怒，“第一，反派死于话多，第二，这场舞真的很糟糕。”
她早就该愤怒了。
从最开始无休止的劳作，越努力越不幸，富人高高在上，穷人永不翻身，罪魁祸首逃之夭夭，普通民众承受一切。
从工厂到住处，从江底到岸上，她看见了太多被时代吞没的人。
弱者的愤怒有时候毫无作用，有时候也可以血溅三尺。
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汹涌而出，化成鲜血撒落在地。
小丑仰面朝天倒在人偶中间。
白芨跨过地上的鲜血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她讨厌这一切。
以大多数人的牺牲换来少部分人的飞升，污染永远是污染，绝对不可能变成神灵。
就算再美丽也只是幻梦。
而幻觉终究要破灭。
虽然引用了《圣经》，但实际上本文没有任何隐喻联想，只是表达反派很疯，以及看电影的时候发现反社会人格每次杀人前都要引用圣经比较符合变态气质。
死亡是极端的美丽，死亡等于拒绝一切理解，生并非死的对立面，死潜伏于生之中。——川端康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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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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