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良知秋正暗忖着对策,院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他下意识退了一步,透过门缝见院中一片寂静,门似乎是被风吹开的。
他将孙柳靠放在门外墙下,一手握住腰上狼牙锏,一手推门,独自跨入院中。
看起来院中一切如常,除了被切断的晾衣绳,和那盆被削掉一半的白菊。
他定在院中,目光如炬盯着面前的屋门。
“给我出来。”
四面窗应声破开,从屋中跳出十几人,将他迅速包围,这些人均穿着飞鱼服,全部是锦衣卫。
他不动声色,退了两步,“我的人呢?”
对方不答,只听一声高呵传来,“良知秋!我等锦衣卫今日奉命前来缉拿你!还不束手就擒!”
良知秋目光落到那人身上,不禁冷笑一声,“你我也算旧僚了,不妨让我多问一句,锦衣卫为何缉拿我?请问我所犯何罪,李百户?”
“在下是李千户。”那人上前一步,气势汹汹,“你伙同旧部横行江湖,屡犯官律,如今却问我是何罪?亏你还笑得出来!”
“动手之前,你们查明真伪了吗?”
“不需要!”
“不需要?你们道听途说,盲动如斯,昔日我教你们的,还真是全忘了。”
“需要我再次提醒你吗?你早就不是指挥同知了!”那李千户对他一直心生不满,总觉得良知秋是仗着良争才攀上同知一位,此刻不免开始宣泄情绪,“认清试试吧,今日我是兵!你是匪!你若识相就乖乖束手就擒!布阵!”
李千户一声令下,十余名锦衣卫立刻变换队形,分立四方,脚步如环,在他周身摆出一个缉捕阵。
良知秋望了一眼众人脚步方位,高声道:“你们这些新来的兵,知不知道这个阵法是我创的!今天居然用来对付我?”
众锦衣卫闻言不由有些怯,立刻交换眼色。
“你们怕什么!他早就离开锦衣卫所了,如今什么都不是了!又哪知阵法的变化。”那李千户声如金石,拔剑向前一指,“给我抓人!”
良知秋年少时创的这套进攻阵法,劲猛张狂,曾经名动朝堂,甚至被六扇门所借鉴,锦衣卫所随在近年加以优化,然而万变不离其宗,何况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阵法,它也同样有破绽,这破绽是什么,良知秋自然比谁都清楚。
此刻他虽然身陷其间,却能避之所长,屡屡从弱处破阵,狼牙锏快速劈挑扫点,节奏不拘,招招落实,打的对方措手不及,一时乱了阵脚。
但他心中始终念及对锦衣卫所的感情,仍是处处忍让,一旦狼牙锏近了对方的身,他便立刻收势,转攻他人。
可他这样的行为,在李千户看来不像是谦让,更像是一种躲避。
那李千户以为自己看准了时机,一心想着偷袭,借着乱纵身一起,剑指良知秋的后心,好在良知秋早已察觉,立刻收势,转身使一招撒手锏,锏直飞而去,不等李千户靠近,便击中他心口。
李千户受到重创,向后飞出,摔落在远处石阶上,一口鲜血喷在半空。
“李冒!我念你是旧僚,处处忍让,你居然使阴招。”良知秋再也不念旧情,脱身阵法,一脚勾起地上的狼牙锏,面色阴沉的向他逼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这样的人居然能晋升千户,简直是朝廷的耻辱,我今天就替锦衣卫所清理门户!”
李千户见他动了真章,脸色瞬间惨白,急忙抬手挡在头上,高呼呼喊:“大人!!!”
便听屋中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住手!”风声寂然,所有人都收住了攻势。
良知秋百骸一滞,向后倒退数步,只见眼前屋门大开,他看清里面的人后,狠绝的目光迅速沉了下去。
“爹。”
良争一身肃穆的紫衣,不苟言笑的一步步走下石阶。
“去把他的锏给我拿下。”
李千户爬起身,却不敢动,良争呵道:“我叫你拿就拿!”
“爹!”
“你闭嘴!”
父子对峙,院中气压瞬间降至冰点,直到这时,李千户才敢揉着胸口缓缓走上前,又怕又忧的从良知秋手中取下竹锏。
“你出息了。”良争走下石阶,从李千户手中接过锏,冷冷道:“在江湖里四百多个日夜,肆意潇洒,招式野了,功夫有长进了,可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我这个爹。”
“知秋不敢。”
“不敢?要不是我出来,你是不是打算今日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击毙所有锦衣卫?”
“知秋不敢。”
“当日在承前殿,圣上宽心挽留你,你却连他都敢掷驳!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当日良知秋在金殿上一跪辞官,几乎震动朝野。彼时小皇帝刚刚摆脱三公掣肘,权柄初握,屁股还未坐暖,他就这么荒唐一跪,无异于当众否定圣上,几乎是掴了小皇帝一巴掌。
而他毅然决然的离开后,便有数名文官武将也效仿他,纷纷挂冠求去,他孤勇的请辞,几乎搅动人心,掀了半个朝堂。
“圣上给足了良家余地,令你再三考虑,你却顾若惘闻!背着我上书请辞,交还官印,清算俸禄,一句话都不留的离开京城!我就问你!你还有什么不敢!”
面对良争的暴怒,他先是沉默片刻,片刻后才抬起头,“爹说得对,如今知秋心不在朝野,身不在皇廷,确实没什么不敢的。”
“我懒得与你辩驳!”良争撇过头去,因为愤怒胸口剧烈的起伏,好片刻才稍显冷静,他转过脸来,“今日,是我带着他们来擒你的,我就是要你知道,一旦你离开锦衣卫离开皇廷,便是你武功再高,你也不过是一介草民,别说锦衣卫千户,就是小小的县衙师爷都可以颐指气使的指着你的鼻子,压你一头,我要你知道,当日你草率辞官是大错特错!”
“孩儿何错之有?”
“你啊你,居然还执迷不悟!”良争快步上前,走到他耳边,低声劝他:“我告诉你,现在圣上消了气,不计较你当初无知愚昧,对你开了恩,但凡你愿意跟我回朝,依爹如今的造化,朝中尚有你一席之——”
“爹,我不回去。”良知秋心中厌烦,侧过身去,“我既辞官,就没有想过要回头。”
“知秋啊,爹已经老了,”良争苦口婆心劝他,“爹不是神仙,爹也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你有没有想过,待到那一日,你若不在朝中站稳脚跟,良家会落得如何下场?”
“爹既然想到这一天,就应该早做打算,在朝中广结善缘。”
良争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你往日的机灵劲都哪儿去了!你做这样的选择如何对得起良家列祖列宗?!”
“爹,即便我留在朝中,对上阿谀奉承,对下阳奉阴违,我也不可能匹及爹的高度,”他抬手从良争手中拿下狼牙锏,插回腰间,“有爹在,良家列祖列宗就已经很欣慰了。”
“你——”
“老先生。”良争这边话还未完,便听墙外传来一声,众人抬头看,只见不知何时墙上坐着一个蒙面女子。
“人这一生,活着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几个被香烛供奉的木头板子。”
良知秋闻声心头又喜又惊,料想不到佟十方竟追着他来了。
她在墙后听了半晌,心中有万千的话要说,脱口时句句敲骨,“人首先得是一个人,他不是工具,更不是垫在良家基业之下的青砖,你可以有你的家国信念,也可以有你的门楣光耀,我不否认,从你的立场来看,你的坚持未必没有道理。”
她顿了顿,语气一沉:“但在你的道理之下,你有没有真正问过他,他想要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心思、他的志向,是否从一开始就不是你为他铺好的那条仕途大道?朝廷也好,祖训也罢,那是你自己的执念,不是他的,你要是真想做个好父亲,就应该放手,任他勇敢的撞南墙,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头破血流要回头,有什么后果,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李千户急忙上前一步,“你是何人?锦衣卫在此办事,还不速速离开!”
不等佟十方有所反应,良争脚下一动,踢起一块碎石打在她耳畔,竟将她的面纱打落。
众人立刻认出她,李千户紧张的退到良争身侧:“大人,是佟十方,朝廷的天字号钦犯。”
“我知道。”良争目光剧烈动荡,脸色变得铁青,“我明白了,我儿就是因为你,才执意淌这浑水的,对是不对?”
“真是白费口舌,”佟十方长叹一身,站起身,“你到了现在,还不敢认清现实,还认为他是被人所骗?他已经多少岁了?区区我这样一根破烂舌头,能说服他吗?我告诉你,你怪不了任何人,也怨不了天怨不了地,如果你一定要怪,就去怪他终于长大了,变成了一个你控制不了的男人。”
良知秋心头一阵震颤,她没有变,虽在分别时对他说着绝情的话,但她始终是那个热血的江湖人。此刻她虽素面朝天,一身简衣,在他眼中却无比绚烂,好似从天而降的救赎,令他在这一刻不疑不惧。
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的这些话句句戳在良争的逆鳞之上。
果不其然,只见良争猛地踏前一步,怒发直冲,“你这妖女!废话连篇!”他骤然一声厉吼,“锦衣卫听我号令,立刻击杀朝廷钦犯佟十方!”
“住手!”良知秋便快步冲至墙下,挡住众人,“我看谁敢!”
“知秋!”良争简直怒不可遏,“你疯了!为了这种人,你敢和我作对!”
“爹,佟十方她不是朝廷钦犯,她是被恶人设计了!我与她相识已久,她秉性善良,并不是——”
“你给我闭嘴,我看你是色迷心窍!无可救药了!”
“对,也许你说得对。”良知秋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目光却清明,声音更是坦然坚定,“孩儿今日就向爹坦白,我喜欢她,敬重她,仰慕她,早就想要与她为伴行走天下,我不需要你的理解,更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错,若这便是你口中的无可救药,那我甘之若饴。”
“逆子!孽子!!!” 良争一声怒吼,骤然冲破人群,雷霆般一掌抓住良知秋胸口,五指紧扣,几乎嵌入血肉,“既然你执迷不悟,就莫怪为父今日手下无情!”
良知秋心肉吃痛,只觉得双臂一阵发麻,血已经从他嘴角流了下来,他却始终不还手。
“孩儿的命是爹给的,爹今日真要拿去,那就拿去吧。”
“你胡说什么!”佟十方纵身跳下,手中刀向良争劈去,逼的对方松开手退了三步。
她横刀挡在良知秋身前,“良知秋,你不要愚孝!生你是恩情,杀你就成天理了?谁定的理?!他生你的时候不问你愿不愿意,现在要杀你也不问吗?这是爹吗?这是债主!”
来吧!各种决裂各种混乱 哈哈哈哈 [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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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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