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一年二月初九,朔人通过邙山密道突袭沧州。
抢夺钱粮,俘虏人质。
消息传到封都已经是几日后了,朝堂上下一片哗然,文臣武将争论得不可开交,主要就是怎么破局。
“先把人救出来,不可鲁莽行事。”
“哪有那么简单,战争之下,刀枪无眼,以前不也有没能救出人质的情况么…”
“慎言。”
一群人纸上谈兵,唯有一老臣看着首位的萧淮偃,中气十足:“晏王殿下,陛下已称病一月有余,可是还在病着,连被敌国蹬鼻子上脸都不管了吗?”
三个月前陛下皇陵祭祀,待期满未归,宣称染疾,就地在山上养病,晏亲王依旧监国。
萧淮偃看着众臣反应不一,神色各异。
有些是清流,有些是拥护女帝,有些墙头草摇摆不定,还有几个掩藏颇深心怀鬼胎之人,清算时根基深厚盘根错节,且尚有用处,皇姐暂时没动。
若是这些人趁皇姐不在露出马脚,也可顺势而为,一举歼灭。
萧淮偃扫了一圈,声音清朗:“陛下旧疾复发,太医院已派去人诊治,需要静养,届时自会有手谕。”
“晏亲王!陛下是不是已经不在皇陵了?!”
说话的老臣是大将军陈宽,号武安君,陛下还是公主时候他便已经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后来日日与陛下叫板。
话音刚落,原本已经被安定下来的众人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若是不在皇陵,还能在哪?”
“陈将军,莫要信口雌黄!”
皇帝不在,晏亲王可不如陛下那般有生杀大权。
一时间殿中均是怀疑和猜忌声,萧淮偃冷眼瞧着,若不是皇姐这两年将各个朝臣的秘辛之事都交代过,他怕是镇不住这帮人。
正待说话,殿外高声通报:“安东巡查使陆衍陆大人应召求见!”
“宣。”
萧淮偃扬眉看去,殿外一青衣人脚步未停,约摸三十多岁的样子,未着官服,直直地向殿内走来,原本还如同闹市的殿内安静下来。
那人在下方站定,抱手弯腰行了一礼:“臣陆衍,见过晏王殿下。”
陆衍大人虽无实权,多年间却任过许多职位。
二十岁曾经任过前朝宰相,权倾朝野。后来助萧景璃上位后,朝堂换血,任国师一职,三年后卸任,又任过北疆总指挥使,安东巡查使。
“陆大人一路辛苦。”
陆衍开门见山:“沧州战事今早已八百里加急来报,大朔赫连勃一脉幼子赫连豪,于二月初九子时,通过邙山密道突袭沧州。凉州镇北将军宇文烈收到陛下手谕,于次日午时赶至沧州支援。”
“现已大获全胜,朔军抓获人质已经尽数放回,安民抚恤,朔军及其头领赫连豪已经被俘,赫连豪已押至凉州听候发落。”
他拿出一纸张,交于殿侍,再呈给主位的晏王。萧淮偃看完,让殿侍拿去给众人传阅。
手谕上是调兵的军令,命宇文烈召集两万人火速赶往沧州,还写了朔人一些布防,退路细节,字迹确是陛下所写。
只是这纸张,像是普通人家孩子练字的草纸。
一时间众臣有些难以接受,方才还在说问题,现在说问题已经解决了??
陆衍又道:“想必今日捷报便到了,各位同僚便不必再着急,战事已定,无需再费心。”
他抬眼巡视,目光并不锋利,只是看到哪里,那边的人便会低头不语。
“各位大人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若非陆衍在前朝做宰相时名声过大,女帝得权后,这位谋士又在陛下左右,用短短十年时间协助陛下兼并多国,将大鄧疆域以及国力推向巅峰,任谁都不会看一眼这个状似手无缚鸡之力,书生模样的人。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陈宽毫不客气问道:“陛下何时回宫?”
陆衍:“我等莫要揣测圣心,现下四方平定,朝中晏王殿下摄政,若有要事自然是请示即可,至于其他,陛下自有定夺。”
他目光灼灼,直直地看向陈大将军,意有所指。
陈宽回头向晏王俯首:“老臣只是担心陛下身体,一时鲁莽,望晏王殿下恕罪。”
萧淮偃随意摆手:“无妨。”
陈将军不再质疑,其他人均是看风向,有事上来无事闭嘴。
散朝后,萧淮偃屏退左右,陆衍低声问:“晏王殿下,陛下在沧州?”
萧淮偃:“墨阳在其左右,早先已经确认,他回禀说皇姐在私访,有要事要办,我又派去了些人,还没见到皇姐。”
陆衍呈上几个折子,道:“东洲安定,相关事宜已经整理好,请殿下过目。还望允臣前去协助陛下。”
萧淮偃看着书生模样的人,无法拒绝。
多年前他刚刚记事,这人从冷宫中捞出皇姐,以国师名号,推算其命理,曰:“三甲天上贵,木火通明格。”
这都是后来记载,萧淮偃也从宫人只言片语中问出一些陈年旧事。
从此改变命运,他们姐弟受这人庇佑,即便后来皇姐宫变推翻前朝,陆衍竟也是皇姐的人。
他收起折子放在桌上,开口:
“准。”
……
南临都城,临安。
临安依山而建,群山环抱,城内流水穿过,天堑通途,易守难攻。
初春的寒意尚在,临安这边却已经是郁郁葱葱的绿,处处生机活力,城郊的官道两旁有许多小摊贩,人群和树影慢慢后退,马车在城门停了下来。
车夫声音传过来:“姑娘,临安到了。”
长曦目光在城门龙飞凤舞的“临安城”几个字上停留片刻,放下车窗的帘子,另一只手中攥着温热的手,缓缓放开。
她并未下车,车夫给马饮了水,驾车向临安一旁的小路走去。
一路上行,又走了小半日,在一山门前停下来,车夫:“姑娘,咱家只能送到这里。”
山门缓缓打开,一群人在此地等候,皆是面无表情,车夫见了那些人跟见了鬼一样,麻利地将车门打开,脚凳垫在车旁,又赶紧把行李拿出,自然有人从他手中接过。
车夫瞬间如坐针毡,牵着马恨不能赶紧跑。
为首的春华见长曦从马车下来,迎上去行礼:“家主回来了。”
长曦“嗯”了一声,回头伸出手:“下来。”
春华循着伸向后方的手看去,马车上又走下来一人。是个女子,披着月白色披风,兜帽盖住大半张脸,只有一瘦削的下巴微微露出,家主接住她的手,那人下车后在旁边站定,头垂着看不清面目。
家主带回来一个人。
车夫领了笔不菲的赏银,谢过之后急匆匆牵着马下山。
身后厚重的山门缓缓关上,长曦看罢回过头,终于有到家的感觉,脸色稍稍缓和,松开手向上走,那女子趋步跟在后面。
长曦:“边走边说。”
其他人则拿了行李快步上山。
春华收回打量的眼神,缓了半步在后,恭敬道:“家主离家三月有余,这些时日一号院的都不错,五号院死了两个,九号院死了一个,其他一切正常。”
长曦点头,余光看了眼身侧另一人,抬手将兜帽给她拉下来,露出脸。
春华眼睛看过去没了声音,只见那女子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略有些瘦,面色苍白,眉目低垂,眼神呆滞游离。
春华了然,原来是个傀儡。
以前家主也带回过人,院里现在还有大把,只是不知这个会分到哪里。
长曦给那女子整理完凌乱的头发,又将兜帽盖上,示意:“继续。”
春华:“您走后老宅那边过来问过两次,都是催促您回家,只是您这几个月都没消息,急坏了老夫人,若不是前些日子您来信,老夫人就要过来了……”
“宫中每过几日便会差人来问您回了没,今日也来了。”
长曦脚步不停,路两边有些下人,见了面皆是放下手中活计行礼,她目不斜视走过,声音毫无波澜:“给宫里回话,就说我还没回,给老夫人回话说我已回来,一切安好,让她莫要挂念。”
春华略有些迟疑,说道:“宫中的刘公公今日过来,这会还在正厅等着您。”
长曦不悦:“山门不开,他怎么进来的?”
“刘公公是皇帝身边的,硬闯进来,不敢毒死。”
长曦:“这么快就知道我回的消息,怕是进国境就被他们盯着。下次再敢来直接放毒,莫要再放什么东西进来。”
春华:“是。”
她们停在府邸门口,朱红漆门结实厚重,上方黑金色大字“林府”。
长曦解下手腕上的布锦,摘下银铃在那女子面前晃动,发出清脆的“叮——铃”响声,女子眼睛微动,侧耳去寻铃声。
“跟着铃声走,可明白?”
她又晃了两下,银铃拿远了些,女子茫茫然跟着声音走去。见有效果,长曦将银铃放在春华手中,嘱咐:“带她去沐浴休息,莫要让那陈公公撞见。”
春华连忙双手接过,问:“这是新的傀儡,要放在哪个院子?”
长曦转过身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女子,那人听不到铃声,像是迷了路一般,寻找一番,然后垂头丧气,不知所措。
她别过头:“放澜园吧,莫要让任何人接触她。”
“扫撒的人全都屏退,换二号院的人过来,我等下就过去。”
春华面上闪过一丝惊异,很快低头领命,带着人进了林府,手中牵引的铃声偶尔发出响声,那女子循着声音走去。
长曦目光随着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收回。
走到正厅,便传来刘公公的声音:“林先生一路辛苦,陛下天天挂念,小人只能多替陛下跑两趟,终于把先生给盼回来了,老胳膊老腿这上山也要了老命…”
说着捶胸顿足,长曦看了他一眼,挥手屏退上来奉茶的人,一字一句:“下次差人递信即可,不劳烦刘大人跑来跑去,陛下那边我会去复命。”
刘公公见长曦面色不善,语速变快:“陛下想您的紧,送了些药材吃食过来,差我问您何时进宫?您回来住国师府多好,进宫也方便,这山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长曦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眼神飘向正厅门外,她这宅子依山而建,前院是块平地,就近移来山石引来流水,假山水池游鱼盆景,规划完整,错落有致。
想必她一定会喜欢。
院中早春的花还未开,有些含苞待放。若是开了会不会被人摘了去呢。
长曦想起那人,又想到了什么,没来由一阵心慌,面上不显,却打断他:“刘大人还有何事?过几日我自会进宫,无事送客。”
她摆出请的姿势,刘公公被逐客也不生气,口中说着:“好,好,那小人先告辞了。”
他往外走着,听到长曦在身后说:“刘大人下次来小心一点,我这边山上蛇蚁蚊虫多,被咬了七窍流血立刻毙命,任谁都无力回天。”
刘公公一抖,脚步更快了些。
长曦面上浮现出冰寒,几个纵跃来到澜园里。
沐房就在院子里左手边,里面传来器物摔地的声音,她推开门。
只见落雪面色更加苍白,春华正捏着领子给她脱里衣,她用手挡着攥紧领口,手上青筋暴起,听到开门声看向门口,手逐渐松下去,规矩地垂在身侧。
春华回头见到长曦,眼神求助。
傀儡一般没有知觉,净身也不需要春华洗,安排几个下人洗干净丢到专门的院子,后面再慢慢教。
这次既然主子发话放澜园,换掉下人,自然需要她来亲自洗。
方才春华给那女子脱完外衣,再脱时她竟挣扎起来,力气极大,拉扯中还碰到了房中瓶子摆件,打碎几件东西。
即便是沐房中的东西,许多也是宫中送过来的,甚是贵重。
好在家主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对她也很少苛责。
长曦呼吸一窒,说:“你下去吧。”
“是。”春华领命,出去关门,若有若无看一眼那女子,眼睛脖颈异于常人,双腕有银色的镯子,是家主随身之物,面容完整无外伤。
这次的人怕是跟之前不大一样。
长曦将人面对面抱起坐在她腿上,来回抚着后背,她僵硬紧绷的四肢逐渐放软。
长曦:“落落,是我的疏忽。”
春华自小跟着她,且落雪应当无意识,让她领着去沐浴并未觉得不妥。
直到心中发慌。
春华对落雪来说是陌生人,即使她手中有铃,竟也会突破桎梏反抗。
“落落乖。”
她的唇原本抿成一条线,现在眉头舒展,嘴唇放松,眼神茫然无措,歪头张张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啊”,而后有泪划出来,身体,手腕不自觉颤抖。
她又在害怕什么。
长曦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眼睛,瞳色浅浅,自从失了意识便有些畏光,在外时长曦用兜帽稍稍盖住一些。
将她下巴放到自己肩膀,一手摸着后颈,另一手捏着发抖的手腕,等她一点点平复。
若是青姨在就好了。
那段日子是落雪最稳定的时日,如果没有变故的话。
如今已经到家,药材补品应有尽有,好好养着,应当是能恢复意识。
索性落雪对她的话有反应,重塑认知后,无论落雪以前是谁,眼里只能有自己。
长曦手指收紧,眼中浮出占有欲。
直到怀中的人喘息困难,委屈呜咽,才惊觉抱的太紧,松了松手臂叹息:
“我该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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