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末年春,东洲打破停战协议,与大鄧开战。
原本占着东部几座小城,如今势如破竹连破多城。
镇东将军饮毒酒自尽谢罪,东洲军再无阻挡,一路侵占数万土地。
同年秋,萧帝命在北地镇守的皇九女萧景璃,调兵驰援。
原本只想着抵挡一下,停火谈判,大不了割地赔款,没曾想竟是意外惊喜,或者是惊吓。
九女萧景璃靠着自己的亲兵黑骑,和世人从没见过的连弩火药,不仅守了下来,还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将被占土地收回。
一时间朝堂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军力强盛,八方来贺,况且这小将军是个女娃,忧的是这连弩火药只有萧景璃亲兵会造会用,无人可接手。
冬日极寒,夜色漆黑。
此处是一个营帐,落雪在这里坐了许久,看着手中布防图陷入思索,只是胸口的伤隐隐作痛,忍不住一直拿手揉着。
图上是一座城池俯瞰,重要地标都已标注出,看的全神贯注。
帐子中碳火正旺,旁边挂着一副甲胄,分量颇重,中央摆了沙盘,桌椅,床铺,甚看着甚是简陋。
天气仍旧过于寒冷,一呼一吸之间仍是吃了冰碴一般刺骨。
研究许久,外面有人进来来报:“将军,已经准备好了。”
她听见自己声音低低:“嗯。”
而后沉稳道:“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拔营吧,天亮之前出发。”
面前的人有些迟疑,踌躇一下,忍不住开口:“邺州城内还有未能撤离的百姓,我们虽然已经尽量救出大部分人,前日密道被发现,折损许多人进去……已经没法再救人出来了。”
“东洲军被围困多日,血性尤在,他们早已粮尽援绝也不愿投降,只怕会狗急跳墙。城内剩余百姓放弃的话,以后恐会遭人诟病……”
她背过身穿衣,面目略显稚嫩,却透着一股冷漠狠厉,皱着眉侧头道:“我行事还管后人如何评说?一炷香后出发,下去吧。”
胸口隐痛被牵动,那东洲主将的一箭贯穿,真是差点要了她的命!
待人走后稍微平复一下,她低头将软甲系紧,伸手去拿旁边的银甲,碰到一只手泛着玉色,帮她拿了身甲,落雪去看手的主人,见长曦神色灵动,眸子含着一丝笑意,说:“阿璃!”
“阿璃,我来帮你穿!”
落雪摊开双手,脸侧向一边,表情略微别扭,让人给她穿衣。
那人却拉开她的衣领,在伤处检查,完毕后重新穿衣,叮嘱:“还没完全好呢,万不可再动。”
落雪喉间滚动:“我在后方指挥,不会牵动伤口。”
低头扣锁扣时,落雪认真地看她的面目,渐渐觉出不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这人长着长曦的模样,却不像是长曦。
她的姐姐何时是这般模样。
长曦眉毛弯弯,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不少,眉间没有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感觉,反倒是活力十足,落雪去碰她的手。
是热的。
姐姐身上一直冰冰凉凉,如今倒是大不相同。
她扣好锁扣,又拿了肩甲护腕扣上,前后看看,只见小将军明眸皓齿,头发高束,带着几分长开的英气,煞是好看。
比了比个子,发现两人已经差不多高,拍了拍落雪的肩膀:“阿璃长的真快,都快超过我啦!”
长曦后撤一步上下打量,十分满意,语气轻快:“少年将军,当真风华无双,今日必定大捷。”
落雪面色微红,心中发热,想与姐姐说千万万语,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只得垂下眼睛:“我已安排人保护你,且在这里等我,三日内拿下邺州,我便回来。”
长曦动作顿住。
“阿璃,我在此地已经待了太久,族中召唤,在外游学的都要回去。”她稍显落寞,很快调整好展颜一笑,“但是没有关系,家中事毕后我便接着云游四海,求医问药,到时再来找你。”
“你要走吗?”
“嗯。”
落雪呼吸放缓:“何时启程?”
“此次战事结束再走,你伤没好,我不放心。”
别走!
落雪呆愣,心中酸涩难受,不想与姐姐分开,张口要挽留,可说出的话确是:“既然你有事回去,那我派人护送你到边境,路上有匪徒流窜,不可掉以轻心。”
她拿出防身短剑,塞到长曦手中:“拿去防身,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若是战事已毕,便可来封都找到我,我没有令牌,持此剑去军部可畅通无阻。”
“阿璃。”
落雪背过身不去看她,掩饰紧绷的脸庞:“你若是不喜欢封都,皇帝也不喜我,我便卸甲辞官给你当药僮,不过我年龄大了,莫要嫌弃。”
长曦:“阿璃,你天资聪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这次收复这么多城,当有庆功宴。”
“我只能救病人,可你救的是天下苍生啊。”
落雪沉默一会,自嘲道:
“我一介女流,哪里有什么前途。”
“世间万物各有所命,再多胜仗只会功高盖主,落得凄惨下场,说不定等我不是庆功宴,是阎王酒。”
“阿璃!莫要这么想。”
想起封都,落雪神色闪过一丝厌恶,不知从何而来,不想让长曦看见,背对她走的远了些,待那厌恶感消失,转头一看,哪有什么长曦。
帐中是一侍女在整理衣物。
她又做梦了。
梦里她是将军,太想念姐姐,便让姐姐陪自己说话。
梦境真实,可她却像是梦里的第三者,只能看,不能说,不能动。
她怅然若失,取出长剑系在腰间,又从榻上床头摸出一枚玉佩,低头在手里摩挲一会,小心塞到怀里。
待鱼肚泛白时,隐约听到外面浑厚的号角长鸣,落雪捏着面具戴到脸上,大步流星掀开大帐。
外面早已候着千军万马,一望到处都是乌泱泱的方阵,她走上高台,从旁边人手中接过酒碗,缓缓在身前撒一圈倒在土地之上,带着浑厚内力高声道:
“欺我子民者,我必伐之!”
“犯我疆域者,我必诸之!”
她轻笑,眼底却淬着寒冰。
军士用刀戈撞击盾牌,用万千铁枪顿地,大地震颤。
“诸伐!”
“诸伐!”
“诸伐!”
千声万呼愈来愈烈,气势磅礴,吞天蔽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抓着旗帜立于身旁,直指邺州:
“今日攻城——”
……
萧景璃手中原本捏着镯子,不动声色地在被窝中戴回。
这明显是压制神魂的阴邪之物,对她来说正好。
第一次没经验,落雪魂识主导,她奋力反抗,神识博弈的后果是极其痛苦。沧州出事那一晚,她戴回骨镯子后,只要神经放松,便会极快地陷入沉睡。
她避免视线触碰,使用左手,从落雪过往经历推敲性格,刻意模仿,没想到林长曦识破她还是这么快,或许是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细节。
面对林长曦,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只需要戴回去,她便能逃离这个局面。
哦,堂堂一国之君,也是胆小鬼。
萧景璃脸上还泛着红,也许是发着烧的原因。长曦扶着她坐起来,手抚摸上她的脸。
她的眼睛被素纱盖着,看不出情绪。
长曦声音凛冽,语速缓慢:“回来那天,你自己束发。”
“落雪学不会束发,我教过许多次,总是做不好,她右手腕使不上力,双手无法配合,可是那天你束发规整。”
长曦慢慢给她解开眼睛上的素纱,继续道:“落雪喜吃甜食,每见到糕点总要尝尝,极其贪吃,我若是不拦着,有多少吃多少。这几天你也就吃过我给你的一块,莫不是口味都变了。”
“落雪心思纯澈坦荡,注意力总会在我这里,傀儡虽然无法与人对视,却也不避着人,你为何像是在逃避什么?”
“我能想到的原因便是你恢复了记忆,初见你那会你正寻短见,不论之前是什么想法,既然如今与我在一起,我还不能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吗?”
“你这条命是我捡回来的,我不允许你死,你便不,能,死!”
最后几个字从唇齿间挤出,带着毋庸置疑,甚至有些阴森,萧景璃最后便听到此处,麻木不仁的心像是有蚂蚁在啃咬,难受至极。
不能死。
不能……
不。
长曦将素纱完全解开,露出面无表情的脸。
捧着落雪的下巴抬起来,企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一丝裂痕,哪怕只有一点点情绪波动。
可惜,什么都没有。
落雪与一般傀儡并无二致,面庞沉静,无波无澜,眼睛周围还残留一些药汁的痕迹,长曦用湿布轻轻擦拭,近距离看她的眼睛。
没有焦距。
莫不是判断错了?
落雪从来没醒过来,这几日难道都是自己浮想联翩,想着她已经在恢复。
长曦如鲠在喉,清泪从眼角划出,一滴滴落下。
她喃喃自语:“十三天了……”
术法的效果最多只有七天,若是还不能醒,怕是要一辈子都是这样。
她才刚刚遇到个喜欢的人,怎会落的如此。
看不见的角落里。
落雪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微微抖动,指尖有湿湿的泪痕。
眼睛做手术写的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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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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