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前，全校学生有序背着行囊、拖着行李去操场集结，听校长在台上不知疲倦地叮嘱着安全注意事项。
夏简心站在理一班队伍中间，手边握着拉杆箱站的板正。
她余光斜睨了眼身边的人，许是想到一会就能出去玩，大家心情都肉眼可见的不错，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丝毫没有因台上冗长啰嗦、迟迟未结束的发言而影响到心情。
可话虽如此，但台下交头接耳的声音早已沸反盈天。
江祁安在理一班队伍前面管理着班级秩序。
他时不时转身，注意后面交头接耳的情况，干咳给予一声提醒，然后瞄了一眼夏简心所在位置，对上她毫无感情的漠视目光，随即面上一热，一股莫名的羞耻在心底油然而生。
他转回身去，平复了一下悸动，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认真聆听台上人的发言。
台上那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仍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他讲得满腔热忱、激情澎湃，却始终无法带动下面死气沉沉的氛围。
江祁安站在队伍前列，分神回想刚刚夏简心看他时的冷漠表情，不禁自嘲地轻笑一声。
已经高三了，高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分别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他不想留下遗憾，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拼尽全力想要靠近她，缓和两人之间紧张的关系。
他心想，高中三年相处下来就算做不成朋友，起码以后毕业了关系也别这么僵硬，给彼此留一丝体面，也不枉这一场充满误会的盛大重逢。
可夏简给他的回应让他很挫败，也让他产生了别扭和羞耻的心理，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其实她并没有想要与他缓和关系的念头。
“祝大家这场研学旅行收获满满，话不多说——”
男人站在台上，他大手一挥，操场后排的大巴已全部停到指定位置准备就绪。紧接着，那略微浑浊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出，下达出发命令：“我们！出发！”
台下众人闻言，齐声发出一阵欢呼，响彻天际。
江祁安在身边的呐喊声中回神。他走到第一排，举起班旗，率先带领理一班到离开操场，朝着班级对应的大巴走去。
作为班长，他偶尔会充当班级后勤部部长的角色。大家多多少少都带有随身行李，其中不乏有大件的东西需要搬上大巴行李舱，需要上心看管。于是，他就把一班人的行李接管过来，亲力亲为地为大家做好记号搬上车。
江祁安做事细致入微，这一点全班都有目共睹，所以把东西交给他，大家都十分放心。
他独自一人在行李舱搬得大汗淋漓，期间维念几次说要来帮她，他都没让她上手，说重活类的事儿不适合她们女孩子干，去车上坐着等发车就行。
维念听到这话也只好就此作罢，又回到车上坐好。
等他搬完行李，从行李舱钻出来准备关车门时，头顶突然笼罩上一大片阴影，为他遮挡了部分视线和刺眼的阳光。
江祁安缓缓抬眼对上女生自下而上的打量，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与慌乱。
女生眉心紧皱成一团，在她看向他的那一秒间，他冥冥之中有种超乎第六感的直觉，认为夏简心又要张嘴骂他了。
果然，夏简心拖着行李箱站在他面前，微微蹙眉，又轻哼一声，口无遮拦地骂道：“你是傻子吗？就你爱当老好人是吧？你问问车上的人，有谁记得你的好？”
“掉价的事，你们俩倒是都上赶着做，真不愧是别人口中的天生一对啊。”
江祁安听她在那阴阳怪气，没有张嘴反驳，只是撑着地面起身，去接她手边的行李。
今天研学，他不想和她吵架，也没和她吵架的必要。
他本想默声去接她的东西放进行李舱，却不料被人嫌弃地绕身躲开，自己提着裙子，把东西塞了进去。
放好行李，她还顺手帮他关上了车门，从背包里拿出瓶时淑给她准备的小瓶饮用水丢他身上，什么都没说，利落地转身上车，像是在施舍路边的乞丐般，冷漠地毫无感情。
他拿着她给的水，站在车门外呆呆望着她的背影。
直至得空，江祁安才发觉她今天的装扮与往日不同。
她今天穿了一条长及脚踝的碎花裙，扎着他们第一次在天桥下相遇时她梳的半扎发公主头。凌乱的发丝随着微风在脑后飘动，后知后觉让他闻到股不知名的清香，撩动起他的心弦。
以前江祁安没见她穿过裙子。
之前柳萱子还在的时候，经常喜欢在周末约他们去海埂大坝和翠湖公园坐着看风景、闲聊，那时夏简心通常都是穿运动套装，要不就是T恤配七分裤，怎么舒服怎么穿，从不在他们面前穿行动不便的裙子。
今日偶然一见，他才发现她不是不喜欢穿裙子，而是不喜欢在不合适的场合穿。
他拧开矿泉水瓶，猛灌了一大口，小支装矿泉水在他口中饮尽，又重新盖上盖子，被他放进自己的背包里拉上拉链，跟上她步伐一起上了车。
大部分平时玩得好的朋友都会选择坐在一起，或者专门留个相邻的座位。但夏简心独来独往惯了，柳萱子和许卿夏走后，她在班里不太与人交流，自然也没人会帮她占座位。
她走到后面左右瞄了一眼，最后在一个从未说过话的男生身边落了座。
江祁安本想跟着她去后面随便找个座位的，但维念早早就帮他在自己身边占好了座，就等他上来。
她把座位上放着的背包拿走，空出位置让他坐。
江祁安往后瞟了眼，在维念身边坐下，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背包，放在自己腿上，给她空出地方。
“喔——”
就这一简单的举动，又引来了理一班同学们一阵不小的哄闹。
维念虽然知道江祁安对身边的人都很照顾，但偶尔还是不太习惯他这种木讷的亲昵。就像此刻他坐在她身边，二话不说就接过她怀中碍事的东西，明眼人一看就觉得他像出门帮女朋友拿包的贴心男友。
然而，表象与真相相去甚远。
所有人都在起哄，只有维念盯着他的侧脸，知道他并非所意。
那些年，关于他和维念之间的事，江祁安在理一班解释过很多次，甚至有一次他明确说过他不喜欢维念，维念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让不要再传莫须有的流言。
可没人相信他的话。
大家都当两人是碍于校规校纪不敢公开关系，怕受到处罚，所以才多次在众人面前百般否认恋情。
后来解释多了，没人信服他的话，他就对需要时时刻刻自证清白的事感到厌烦，便懒得再发声，秉持着一种“清者自清”态度，和维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当然，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任何人，不知道所谓男女安全距离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做的事不该带有任何解读的意义。
他做事随心，有些事情他想做就做了，根本想不到他们想的那么远。帮维念拿包，不过是看她待会不方便休息罢了。可将此举收进眼底的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臆想的，从而摒弃了那些事与愿违的真相。
在此起彼伏的哄闹声中，大巴缓缓发车。
夏简心抬眼，不经意地瞥了那些人一眼，然后戴上耳机，视而不见地闭眼休憩。
不久，大巴抵达春城高铁站。待车停稳，一行人纷纷下车去拿行李。
江祁安率先下车，打开行李舱，爬进去将行李一件件拿出来。
帮大家拿完行李后，他又组织班级队伍，清点人数，并上报给带队老师，随后带队检票进站。
待列车来临，理一班拖着行李接二连三找到车厢落座后，一直忙碌的男生才歇口气。
虽说能歇口气，但发车前，他还是拿着花名册在过道又点了一次名，确认是否有遗漏人员。
车厢里应答如流。
“夏简心？”
“......”
当点到“夏简心”名字时，耳边奇怪没听到有应声，他惘然抬起眼帘，对上在车厢内无数双看向他的眼睛，又抬高音量喊了一声：“夏简心？”
“....”
车厢依旧无人应答。
再没听到应答的那一刻，江祁安神情僵滞，脑海中闪过新闻上数不尽的血缪画面，变得无措起来。
他明显慌了神，问大家：“你们刚刚谁和她一起走的？她人呢？”
不知是谁，盘玩手机的学生群体中，有个女生不屑地嗤了一声，讽声道：“谁会和她走一起啊？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年级第一，怎么可能委曲求全与我们这些人同流合污？”
说完，坐在身边的维念扯了扯她的衣袖，摇头示意她少说话。
和夏简心做了一年多同学，这女生早就看不惯她在教室那故作清高的做派了，冷哼道：“你问问咱们班谁和她关系好？”
说到这，她似是想起一些远古记忆，拉长语调笑一声，摇摇头说：“也不是没有。柳萱子和许卿夏和她关系倒是挺好，我估计这两人都是忍者神龟，面对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居然还能和颜悦色地相处，也是厉害。”
根据以往校园墙上的一些流言，再加上理一班多次看到夏简心不顾场合地与江祁安发生争执，以及上次在小卖部口无遮拦骂人等一系列的事，都让大家一致认定夏简心是一个情绪很不稳定的定时炸弹。
所以她们都不喜欢与她过多接触，怕引火烧身。
“厉不厉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能在私底下嚼人舌根子的——”江祁安余光扫向她，胸腔微微震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以看垃圾般的眼神扫过她那副若无其事的脸，替夏简心回骂道：“说明你也是个烂人。”
“你！”
那女生没想到一向情绪淡漠，宛如“人机”的江祁安会替人说话。她恼羞成怒道：“她之前那么骂你，我这是在帮替你抱不平好不好？你有病啊？骂我干嘛？”
江祁安没心思理会这女生，只焦急地在狭窄的过道来回踱步，目光不断在座位间搜寻夏简心的身影。
眼看快发车他找不到她，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将此事上报给老师。
然而就在他心急如焚想要去找老师时，没想到意外在四号车厢车门处与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女生迎面相撞。
“靠。”
夏简心捂着脑袋，忍不住喊了一声痛。
她险些摔倒，江祁安条件反射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正。两人都习惯性地想开口道歉，但一抬头撞上彼此惊愕的目光时，又瞬间愣住。
在愣神的片刻，他们感受彼此近在咫尺的距离，互相搀扶的姿势，在外人眼中看来很像一对躲在洗手间门口激情相拥的甜蜜小情侣。
夏简心盯着那张在她印象中不近人情的脸，短短几秒，她用目光将他的脸细细描摹了一遍，刻进混乱的脑海中。
不知不知觉间，车门自动闭合，头顶传出下一站目的地的提示音，将两人飘然的思绪紧急拉回。
他们松开放在对方身上的手，不自然地拉开距离，平复内心涌起的波澜。
夏简心顶着一张涨红的脸，平心静气地和面前这人讲道理：“这次是你先撞到我的。”
江祁安捏着身下皱巴巴的花名册纸张，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与慌张，故作镇定问：“你去哪了？”
“干嘛？”
刚刚那一丝粉红滤镜在他越界的询问中瞬间消失殆尽，女生微微皱起眉头，再度竖起浑身带刺的防备，略显不耐烦地说道：“我做什么还需要向你报备吗？你是住在海边吗，管得这么宽？”
“我....”
江祁安刚想开口回怼，又想到刚刚女生那满是恶意的言辞，联想到她之前在教室艰难的处境，松下了口。
算了。
反正他之前都被她骂过那么多次了，多一次少一次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只要人还安全就行。
看着面前和他争锋相对的女生，江祁安所有临到嘴边厉声的话语，最终都演变成一句温声细语的嘱咐：“回去吧，别乱跑了。”
“管好你自己就行。”
夏简心对他突然温顺的态度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懒得探究其中缘由，抬了抬肩上的背包带子，头也不回地错身离开
江祁安怔了怔，快步跟上。
两人穿过几节别班的车厢，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前一后回到理一班指定的车厢。
“哟，回来了？”坐在维念身边的女生见她回来，漫不经心地和几个男生斗地主，故意讽笑道：“一上车就玩失踪，可让咱们江大班长好一担心啊！”
“......”
车厢内瞬间止住所有打闹的声音，将注意力往这两人身上放。
夏简心没搭理她，她将耳机音量调至最高，在靠近厕所的边缘空位坐了下来。
女生眼瞅她不说话，以为她在心虚什么。
她的沉默更助长了她的气焰嚣张。
女生开始当着全班人的面肆无忌惮地猜测造谣：“该不会是去别班找男人了吧？怎么连点名的时间都等不及了？”
说着说着，她看到夏简心后面的江祁安回来，装模作样的“呀”一声，出掉手中最后的炸弹底牌，若无其事地扣着手指甲，等着对面输家洗牌，阴阳怪气说：“也不知道我们江大班长是去捉奸，还是去寻人，这回来，脸上表情可不太好看呢。”
江祁安听后，脸一下子就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角落、事不关己地欣赏窗外飞逝风景的女生，走到维念跟前，强忍着脾气，厉声警告道：“适可而止这句话，我只说一次。”
牌局重新开始，女生抬眼瞥了他一下，并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她冷笑一声，低头整理手上的纸牌。
一段不愉快的插曲过去，车厢没多久又恢复之前的喧闹。
维念把怀中抱着的背包递给他，拍了拍身边空位，眼神示意，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没想到江祁安接过背包，冷淡而平静地道了声谢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转身径直往后走去。
她错愕一瞬，从座位上站起身，视线追踪他身影到车厢最后一排停下。
江祁安最终落座在了夏简心身边。
夏简心突然察觉到身边有动静，收回紧盯着窗外风景的目光，看向男生轮廓分明的脸，面无表情地说：“这么多空位，你能不能换个座位？”
江祁安低笑一声，脱下肩上的背包搁置脚边，拉开面前小桌板，拿出书包带的综合卷，死皮赖脸说：“作为死对头，我觉得我有必要让你看到我也在很努力的想要追上你，并非所谓的不求上进，满足于‘万年老二’一称。”
“……有病。”
夏简心觉得他真有病，还病的不轻。
“嗡——”
手心传来震感，她懒得和他多说，打开手机回复微信消息，顺便把他在小桌板上写卷子的样子拍了张照片，发在三人小群里，嫌弃配上一句：“在研学路上故意学习的死装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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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春城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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