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两晚的研学之旅转瞬即逝,夏简心带着满满当当的丽江特产,登上了返程的高铁。
回去的路上,她戴着耳机坐在车厢后排,目不转睛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缄默不言。
而她身旁,依旧和来时一样,坐着一个低头做卷子的男生。两人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中间隔着一堵密不透风的红墙,让其心无法靠近。
尴尬的气氛在狭窄的两个座位间无处遁形。
话虽如此,可他们又出奇地默契,默契到都不愿开口打破这一刻没有争执的片刻宁静。
女生默默将视线转从窗外收回,游移到身旁男生脸上,静静看着他刷题,看他因附加题找不到思路而紧紧蹙起的眉心,思绪飘飞。
男生浑然不觉身后炽热的目光,他握着笔,视线定睛在卷面题目上,认真地在草稿纸上测算公式。
时间一分一秒悄然流逝。
列车飞速驶过丽江地界,进入理城管辖区域。
理城今天的天气不如丽江晴朗,刚进入理城地界没多久,天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变化得让人猝不及防。
“轰——”
外面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雷,把坐在车内的学生都吓了一跳。
大家都被这道雷声吸引,纷纷扭头看向车窗外的暴雨。
“喔——”
“爽——”
车厢内的光线随着外面阴沉天色暗下几分,理一班人看到这仿若世界末日的场景,心里都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劲儿。
振聋发聩的欢呼与呐喊在耳畔回响,大家接连起身,两边的座椅大多空了出来,狭长的过道上站满了人。
座位后排,江祁安顿笔抬眼,他本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动静能让他们如此激动?没想到还没找到原因,就先一步不受控制扭头看向身旁女生,下意识想知道她此刻的反应。
然而,意想之中的笑脸并没有出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哭花的脸。
夏简心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转头,她慌张地用手背一点一点擦去脸上残留的泪花,同时也是在为狼狈自己挽尊。
看见夏简心泪眼婆娑,江祁安呼吸一滞,类似那天在龙头湖和她吵完架时心如刀绞的疼痛,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一刻,江祁安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神色微微一怔,甚至来不及让大脑做出任何理智的决策,就想抬手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可就在他想这么做时,盘旋在指尖转动的笔忽然没捏住掉到了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咚”的一声,理智一方又开始占据他的大脑。
他想到她昨天说恨他一事,又于心不忍地收回手,假借捡笔的理由,顺理成章地移开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故作视而不见。
后知后觉的,江祁安发现,夏简心好似变了一个人。
以前,他和她接触,她的身上永远藏着锋芒锐气,像个刺猬一样,谁碰谁死。
那时的她能为朋友上刀山下火海,竭尽所有力量,就为一个公道。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棱角渐渐被磨平,再也没有当初致死的攻击力。
特别是这两天,当他每逢看向她的时候,率先注意到的,永远是那双通红的眼眶,和那张写满未知与迷茫的面庞。
下意识的,他又想和她说对不起。
可对不起什么呢?
江祁安不知道。
他连她为什么哭都不知道。
他没有勇气,也不敢开口问她,怕得到的就是一句因为他。
江祁安捡起地上的笔,继续解答刚刚卡住进度的附加题。
他低着头,表面上看起来依旧云淡风轻,实则心思早已不在草稿纸上。
笔在手心紧紧攥着,很用力很用力,江祁安手背青筋显而易见地暴起,一条长胳膊在校服衣袖的遮掩下,僵直地绷着。
渐渐的,笔被捏碎,塑料碎片扎进肉里,疼痛麻痹了他的感官,才勉强压下想要安慰她的冲动。
从丽江到春城,车程一共两个多小时,这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对江祁安来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不敢再扭过头去看她,所以始终低着头,盯着那道附加题,任凭手心里的塑料碎片扎进肉里,一边凭借疼痛努力让自己恢复理智,一边又控制不住内心的慌乱。
他开始深思,为什么自己看到夏简心哭会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冥冥之中,脑海浮现出一种结果。
但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心底否认了这件荒唐事。
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
绝无可能。
……
上午十点,列车到达春城站。
待车停稳,车门一开,江祁安立刻收拾书包,如释重负地快速跑下车。他步伐急切,一反常态地往外跑,维念在嘈杂的车厢内喊了他两声,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应。
理一班的人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站台一闪而过的身影,,心生奇怪。
夏简心视线追随那个飞奔的身影消失在站台,怅然若失地坐在座位上,扭头看向窗外,听着过道接连不断响起拉杆箱的滚轮声,满目苍夷地微扬起嘴角,暗想:“江祁安,你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维念。”
刚刚他明明看见她哭了,却装作视而不见。
为了不让她的眼泪与他沾上任何零星的关系,为了不让维念看到她多想,车到站之后,他飞速收拾好杂乱的试卷,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出去,像躲瘟疫一样,对她避之不及。
江祁安,你真的好喜欢她。
她看着窗外,隔空对他说:“江祁安,你知道吗?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和维念争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真正站在我的立场上,像当初把维念紧紧护在身后那样,在全班面前维护我一次。我想要的只是不带偏见的公平,仅仅只是公平,而已。可连你都不愿意相信我,你也觉得,我就是他们口中那般不堪的人。”
江祁安是理一班的班长,理一班所有能做的、不能做的事情,只要做了,一定是在他的默许下进行的,无一例外。
不然,他也不会说出那一句——“你低个头是能少条胳膊还是少条腿?”
待车厢里的人快走空了,夏简心才整理好心情和仪态,带着行李箱下车。
又回到春城了。
她在站台楼梯处驻足观望,对于刚经历一场狂风暴雨的夏简心来说,此时春城明媚的阳光,如梦似幻。
斜阳穿过天花板的缝隙,轻盈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将那些晦暗不堪的过往,尽数掩藏在了天光之下。
夏简心收回视线,会心一笑,搬着行李箱,独自走下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步梯,走进混杂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出了高铁站,清一色的大巴车在马路边停着,架势很大,造成了小范围的交通堵塞。他们高三时间紧任务重,回去就要马不停蹄地接着上课,应付接下来至关重要的一模考试,所以先坐上了第一批返校的大巴,让剩余的学弟学妹稍作等待。
出发大厅外,一中学生人头攒动,来往匆忙的路人川流不息,马路边发号施令的大喇叭努力维持着学生秩序,却不曾想场面一度混乱至极,好几个班级都少了实到人数。
就这样,原本能立马走的高三年级,硬生生因找人被耽搁了半小时才坐上车。
等回到学校,时玲早已在校门口的班主任行列中等候多时。
理一班卸行李下车后按队形站好,时玲打着伞,面色铁青地从保安室走过来,扫了他们一眼,呵斥道:“都给我站好!”
自从他们不听劝阻非要去丽江研学,惹得整个高三都引起造反轰动,她这两天在学校没少被别的班主任暗下穿小鞋,把曾经那点优秀教师的脸面都丢尽了。
“你们一个个真是长本事了,啊?”时玲指着他们,“第一轮复习今天下午就开始了,我告诉你们,这次一模要是谁给我掉出省排名前一百五,谁就给我自觉离开理一班,看看理科系哪个班的老师愿意要你,你就去哪个班,我们理一班不收心比天高的人。”
站成一排的理一班人听了这话,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性子,低下了头。
从那一刻起,他们心里清楚地知道,一场名为“高考”的持久战,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
上午从高铁站回来时已经快十二点,住宿的同学把行李放进宿舍后,大批学生如狼似虎般跑去食堂吃了一顿难得的热乎饭。
因为平常他们高三下课最晚,每次去食堂吃饭,不是没菜了,就是饭菜已经凉透了;本身他们压力就大,还时刻伴随着焦虑,在过度用脑的高强度下,那些油水大的剩菜剩饭跟猪糠没什么两样,吃顿热乎饭更是难如登天。
夏简心没和别人一样抢着去餐厅吃饭,而是她做完一张综合卷之后才出教室,独自一人往学校餐厅方向走。
来到餐厅,打饭窗口已经没什么人,这就是她晚到的目的,不用浪费时间排队。
打完饭,她端着盘子上二楼,找了个能吹到电风扇的地方坐下。
相比于嘈杂的一楼,二楼显得格外冷清。女生坐下后,环顾整个用餐区域,发现目力所及之处的人寥寥无几,用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她没多想,收回目光,看向盘中热气腾腾的饭菜,夹起一片青菜送进嘴里。
嗯,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吃。
她味同嚼蜡地放下筷子,刚准备走,就听到身后有人带着笑意吐槽道:“多少年了,一中的饭菜还是这么难吃。”
夏简心愣了一下,循着声音扭头看向那个吐槽的人。
下一秒,她的瞳孔猛然一缩,怔怔地盯着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放下手中餐盘,又坐了下来。
男人的余光察觉到前方投射过来的视线,不明所以地抬起眼帘,看向与自己只隔了一排座位的女生,微微一笑,主动打招呼道:“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夏简心点头,如实回答:“上周,学校公告栏。”
男人“嗯”了一声,又瞥了一眼她餐盘中放下的筷子,笑着问道:“看你饭菜没怎么动,不吃了?”
女生直勾勾盯着那张引人注目的脸,暗自感叹他长得太帅了。这人五官轮廓分明,身着休闲刺绣栀子花白衬衫搭配灰色西装裤,衬托出他身上清爽干净的气质。同时,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手动加装的两条眼镜链从脸侧垂到脑后,又让人从中看出他在清爽干净之外,还透着儒雅斯文和一种不易亲近的疏离气息。
那时她根本没听清那人跟她说了什么,有点心思全放在那张脸上去了。
半晌,男人见她没有回应,笑着又喊了她一声:“同学?”
夏简心这才回过神,说了声抱歉。
男人摇摇头,说没关系,抬了抬下巴,耐心地问她:“不吃了?”
夏简心点点头,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挑食,也不好在还不清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吐槽学校饭菜太难吃。万一对方是教育局过来检查的领导,她跟人家说了学校的坏话被上报,那就大祸临头了。
“那我就先走了,您慢慢吃。”一想到他可能是教育局派来检查的领导,她便收敛了好奇心,朝男人礼貌地弯了弯腰,端着餐盘绕过他的座位,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男人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无奈地笑了笑。
女生这副谨慎的模样于他而言太熟悉太熟悉了,就刚刚和她说话的几分钟,他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噔——”
餐盘边搁置的手机响起电话铃。
男人放下筷子,瞟了一眼电话备注,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划动屏幕接通,放在耳边轻声“喂”了一声。
电话对面的人和他几乎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詹璟说,你回校教书了?”
十二点,餐厅外响起一中十几年不曾更替过的放学铃。
男人扭头看向窗外枝繁叶茂的景象,他紧紧握着手机,迟迟没有回应。
但对于曾经同样是一中学子的那个人来说,听到这声放学铃,无需明言,答案已然清晰。
电话那头的人开口劝他:“老梁,这么多年,你也该走出来了。”
梁清也收紧握着电话的手指,苦涩地笑了一声。
电话两端都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到刚刚和她说话的女生,向电话那头久违提起大家曾默契闭口不提的女生:“老叶,我刚看见个很像很像她的人。”
对面愣了一下,疑惑问:“像谁?池瑾?”
梁清也摇头,“不是。”
“那是谁?”
“你知道的。”
“……”
对面不说话了。
梁清也,叶知淮。
两人是春城一中校史上鼎鼎有名的优秀毕业生。
一个是09年群英荟萃时期的全国理科状元,一个曾是国家集训队竞赛成员,他们的人生走得无风无浪无坎坷,一帆风顺地曾令无数人羡煞。
大学毕业后,梁清也选择出国留学,叶知淮读完博后受恩师推荐进了研究院工作。两人平日联系不多,但偶尔闲来无事会call个电话聊聊近况,谈谈心。
相识多年,他们对彼此了如指掌。叶知淮知道梁清也难以释怀的沉痛过往,梁清也也明白叶知淮不愿提及的女生名字。
他们表面看起来履历光鲜,是各个专业领域不可多得的人才;实则啊,都是为情所困的怯弱之人,各有各的言不由衷,谁又能劝得了谁真正放下呢?
……
电话在沉默中被叶知淮挂断。
他攥着手机转过身,无力地靠在办公室墙沿的角落,一脸惆怅地盯着天花板,直到双眼失神。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
但不知为何,在爱一个人的心境上,他竟能完全理解他的痛苦与执着。
他脸上露出苦笑,低声呢喃:“哪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呢?每个人都会遇到属于自己的劫难,或早或晚……”
偶尔,他也会羡慕梁清也,起码他有念想,清楚明白地知道池槿是喜欢他的。可他呢?他喜欢上的,是多年来在朋友电话中没有任何问候,对他毫无眷念的绝情之人。
谁都不比谁好过。
但没办法,从你喜欢上那个人开始,就该甘愿承受一切爱而不得的代价。
这就是他与梁清也跨不过去的命中大劫。
关于群英荟萃的09届,我在隔壁开了预收《槐序》
咱们鼎盛时期一中,值得单开一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春城系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