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督公?”
声音从近处传来,魏郯自恍惚中醒转。
他盯着桌案上沁了一大滴墨的奏折,习惯地拧紧了眉。
将那折子扔到了一边,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你方才说什么?”
“阚淩跑了。”
魏五躬身:“昨日行到汝州城外,夜间在客栈休整。三个差人守夜,阚淩不知怎么开了囚笼的锁、解了身上的枷,众目睽睽之下打伤了差人,逃脱了出去。”
魏郯捏断了手中的笔:“什么叫‘不知怎么’开了锁解了枷?”
魏五头放得更低:“据回报,囚笼的锁和身上的枷都检查过,没有毁坏的痕迹。那三个看守都是东厂的人,互相监督着,没人有机会暗中相助阚淩。他们说,当时丝毫响动都没有,那锁开得无声无息,阚淩冲出牢笼时,他们压根没反应过来。”
魏郯薄唇抿紧了,攥着断笔的手上青筋毕露。
“抓!看守阚淩的差人押解进京,进东厂审问;各地即刻张贴皇榜缉捕阚淩,从东厂拨人去汝州附近细查,要腿脚麻利的,就让——”他话音停了停,“——让十九领着人去。”
*
已是夜半。
飞霰阁中灯火仍明。
殿中用以消暑的冰块只余了薄薄一层,凉气在夜里无声沁散了,融化的冰水顺着凹槽缓缓流入冰盘之中——这静谧的夏夜中,嘀嗒的水声格外清晰。
将最后一本奏折随手扔到一边,魏郯沉沉地呼了口气。
领口被薄汗沁湿了,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他不耐地蹙起眉头,顺手拿起桌案上的瓷杯,准备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夜里饮浓茶,督公的身子还要不要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
魏郯执杯的手停了停,没管,仍旧将杯中的茶水灌入了口。
浓茶放了半夜,凉了之后便更苦,魏郯舌尖缩了缩,就着满嘴的苦意起身出了飞霰阁。
刚出了门,有一人适时迎上。
魏郯瞥他一眼:“今夜怎么是你当值?”
“本来是魏五,可他说是东厂有事,急匆匆地将我从屋里拽了出来顶上。”魏七撇了撇嘴,继续道,“干爹,您发月钱的时候可得记着,我这月都给他顶了多少次班了。”
魏郯从鼻间溢出一声哼:“瞧你这样,倒是不大情愿了?”
魏七脑中警铃大作,立即道:“哪能呢?儿子最愿意陪着干爹了,夜夜当值都行的。”
接着便听见魏郯不紧不慢的嗓音传进耳朵:“那便这样定了,这个月夜值都归你,月钱也不亏你的,给你涨两分。”
魏七只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好歹地掩饰住脸上的愁苦,半晌才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欸”。
这半个月来,魏郯的脾气眼见着越来越难摸透。
白日里倒还好,魏郯近日来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管的事越来越细,公务忙得不可开交;他整治完了东厂整治前朝、整治完了前朝整治内廷,如今刚刚整治到了御花园西南角,倒腾不开手来发脾气。可一到了夜里闲余时间,他那阴晴不定的毛病便又要出现,以前譬如魏五魏七一众心腹还能在魏郯面前撒撒娇、开开玩笑,如今就是从魏郯余光里闪过都是罪过,就连腰带没系正都成了惩罚的理由。
一时间整个宫廷人心惴惴,谁都不愿在夜间当值,避魏郯如蛇蝎。
倒霉的魏七被魏五拽出来顶了好几次的夜值,对此深有体会。
咦?魏五那厮是不是故意的?
甩了甩脑中的猜想,魏七赶紧跟上魏郯的脚步,还不忘了拎上角落里的食盒。
这可是他琢磨了好几日得出来的结论。
为何干爹在半个月内性情骤变?为何干爹总是到了深夜才发脾气?这半个月同以前有什么区别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
干爹没吃饭。
魏七可太能理解了。
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慌。他不也是这样么?有时忙起来一顿没顾上吃,他从心到胃、从肺到脾就火烧火燎、难受至极,恨不能当场囫囵吞下一头牛,见谁都瞧不顺眼、都觉得耽误了自己吃饭……饿肚子的时候脾气能好吗?
干爹这段时间忙于公务,三餐本就不定时定量,现在更是乱成了一团麻。想起来就吃、忙起来就不吃,眼见着这半个月干爹都瘦了一圈,那脾气还能好的起来吗?
魏七思来想去,便对自己的推测越发笃定,就连拎着食盒出门前魏五脸上同情的神色都没顾得上看清。
便见魏七小步轻跑,跟到魏郯身后,献宝似的捧起了食盒,谄媚道:“干爹,儿子给您备了宵夜,一会儿到家了您尝尝。”
魏郯驻足:“谁让你准备的?”
“没、没谁啊,”魏七一懵,“儿子想着您今夜没用晚膳,怕您胃肠不适,毕竟前段时间御医还说了,您得定时用膳,千万不能……”
“拿走。”话没说完,魏郯已经冷冷地拒绝了,他步伐更快了些。
魏七仍不死心:“干爹您要不先瞧瞧?我准备了粳米粥,撒了桂花糖,知道您爱吃甜,又特意让人去西桥夜市买了您喜欢的蜂糖糕和间道糖荔枝……”
魏郯冷声打断他的话,鹰一般的眼眸刺向魏七:“谁说我喜欢吃甜的了?”
“就是……”魏七心里咯噔一下,将下意识到了嘴边的那个名字又咽了下去,立即推脱道,“……就……就……忘了听谁说的了,可能是魏五。”
说这话时,正巧他们一行人转过了宫巷拐角——明亮的宫灯下,正趴着一只小黄狗,脖子上系着一个小铃铛,尾巴百无聊赖地在地上扫来扫去。
听见有人来了,那小黄狗便熟稔地冲到了魏七脚下。可绕着他手上的食盒闻了两圈,又颇为失望地看了魏七一眼,接着晃着小屁股便又趴回了原位。
魏郯冷哼一声:“你这宵夜,连狗都不吃。”
魏七心里骂了一句没良心的狗东西,嘴上脱口而出:“可不是我这宵夜不行,那崽子是闻见这不是鸡腿,失望呢。”
“谁还日日喂他鸡腿了?”
魏七张了张嘴,避开了魏郯的眼神,心虚道:“我……我哪知道啊,阿黄那崽子满皇宫到处乱跑,谁见了怕都要喂一口的……”
魏郯阴沉沉地盯了他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信了他说的话。直到盯得魏七背上都发了冷汗,他这才慢悠悠地移开了视线。
“本督不吃宵夜,以后都不要准备。”
不知是不是魏七的错觉,他总觉得干爹好像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
出了西华门,魏郯私宅门口值守的小林子远远地瞧见了灯火,便立即挺了挺背,目不斜视,站得比大门口的梁柱还直。
魏郯进门,他领着人,端正又洪亮地喊了一声“恭迎督公回府”。
魏郯浅浅地扫了他一眼。
等到进了院子,魏七先行一步进了屋子点灯、置备洗漱的物事。
魏郯瞧见窗纸透出来的橙暖火光,眼眸中闪过一缕复杂的情绪。
可直到躺上了榻,那情绪才慢吞吞地淌了出来。
【“督公,夜里凉,要记得盖好被子。”】
那个声音又不知从脑子哪个角落冒了出来。
像是无论如何也嚼不断、甩不脱的麦芽糖,只要一闲下来,她的声音就会出现在他脑海中,将他搅得心神不宁。
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
还是个忘恩负义、无知无耻的女人!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捶了好几下床榻。
可终究,还是拽紧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了身上。
啊啊啊抱歉来晚了!
我尽量以后按时更新,要是没更新的话会请假或者在评论说的!
再次抱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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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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