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越挖越深。
鼻子里尽是石炭的味道，黎星用帕子系在脑后，掩住了口鼻。挖掘似乎没有尽头，随着地道愈深，洞中的光亮也愈发微弱。
钟有道习惯了在洞中摸黑挖掘，矿井的图纸方位已印入了脑海，即便此刻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仍没能阻拦他继续沿着既定的方位挖掘向前。
“老钟。”只剩下呼吸声的地道中，程大有突然开口。
“嗯？”在最前方的钟有道应了一声，没回头——即便回了头，身后的两人也瞧不见。
“稍停一停。”程大有试探着碰了碰他前面的黎星，“黎姑娘……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他们三人排成一列，最前面的钟有道掘出通路，而黎星和程大有两人则在后边将这地道拓宽，再将掘出的土石煤灰清到身后。三人虽一路无言，配合倒也不错——直到程大有发觉前面的黎星呼吸越发粗重，而离她越近，他感觉到黎星的身体越发散着一股凉意。
黑暗之中，黎星的声音平静地传出。
“我没事，继续挖。”
“可……”程大有蹙了蹙眉，刚想再说什么，却听见最前方的钟有道突然惊喜地呼了一声。
“快挖到第一处空穴了！”
黎星立即上前：“还有多远？”
钟有道摸了摸面前的土层，手中的小铲加快速度：“两尺，我摸到人气儿了。”
随着小铲一次次挥动，黎星清理土石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连指节处磨破了也并未在意。很快，他们又前进了一些。
而那一声“有人吗”也在此时清晰地进了耳朵。
黎星紧绷的身体瞬息间松弛了下来。
她僵硬的双臂开始觉出胀痛，鲜血像是一股脑地重新涌到了四肢，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上前两步，隔着一尺的距离唤他的名字。
“魏郯。”
土石背后，那人的声音过了片刻才传来。
听不出情绪，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果然是你来了。”
*
越来越近了。
魏郯感觉身后逐渐有风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他挪了位置，双手也往那一块越来越薄的土石处挖了起来。泥灰和煤块顺着自己的指缝落下，对面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终于，一阵微凉的夜风灌入了空穴内，一只冰凉而沾满了煤灰的手捉住了魏郯。
土石挖掘的声音没有停顿，那只手坚定地握住了魏郯，指腹在他手腕上细致且用力地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存在。
魏郯想要挣开，那手却抓得更紧了。
他蹙了蹙眉：“你放手。”
“不放。”黎星的声音顺着凉风溜进来，“我怕放手了，督公就跑了。”
“本督要怎么跑？”魏郯的声音里夹了几分恼怒、又夹了几分可笑。且不说他如今腿断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即便他双腿无碍，他身后不过方寸之地，又能跑到哪里去？
却听黎星又道：“督公总有法子跑掉。”
“我什么时候跑了？”
“将我推进河里，督公跑了；将鸡汤泼到我身上，督公也跑了；将我捆入私刑狱，督公还跑了。”
仿佛她手边有一本旧账，黎星一字一句地清晰道。
魏郯沉默一瞬。
“将你捆入私刑狱那次……分明是你跑了。”他忽略掉其他的句子，强词夺理似地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泛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心虚。
他听见黎星拖着调子假模假式地轻叹了一口气。
“可是督公在心里先跑掉了。”
魏郯怔了怔，不知为何耳朵却烫了起来。
“你——”
反驳的话没出口，第三个人突然插话。
“你们能不能别在这谈情说爱？”钟有道冷漠而不悦的声音传来，“老子还在这干活呢！”
魏郯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他在说什么，黎星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
“所以这叫谈情说爱吗？”
钟有道掘土的手哆嗦了一下。
他同黎星不熟，脑子里还还残余着几个时辰前她生剥了人手臂的模样，听见她这声拖腔拿调、辨不出情绪的问话，着实有些心里没底。
她是在真心问话，还是别有深意？
钟有道轻咳了一声，决定不去回答，继续干活。
可黎星的问话显然也并非想要得到钟有道的回答。
她大拇指蹭了蹭魏郯的手腕，又不急不缓地问了一声：“那督公觉得……我们是在谈情说爱吗？”
魏郯：“……”
“……不是。”明明压根看不见对方的脸，他仍然不知道为何别过了脸去。
“啊，”黎星轻巧地应了一声，“督公说不是就不是吧。”
“虽然督公总是口是心非。”
*
通道越来越宽。
魏郯所在的空穴顶上架着木梁，挖掘的同时便需要格外小心，免得一不小心便会触动木梁，致使整个空穴坍塌。随着钟有道越发小心翼翼的动作，魏郯眼前也逐渐出现了三个模糊的身影。
“督公，你抓着我爬上来。”瞧见这通道的宽度已能勉强容人通过，黎星道。
魏郯蹙了蹙眉：“本督的腿断了。”他的腿使不上劲，实在难以顺着这煤堆攀上地道，只能等这通路再向下挖开一些，他才能倚靠手臂的力量挪动出去。
“再挖。”黎星毫不犹豫地指挥钟有道，同时又向前移动了半步，离魏郯更近了些。
“还有哪里也受伤了吗？”她又伸出一只手抓住魏郯，一边上下摸索着一边问，“手有事吗？”
魏郯还没回话，头顶的木梁突然不祥地“吱”了一声。
“快将他拖出来！”钟有道声音中掺杂了一丝慌张，“要塌！”
状况比想象发生得更快，在黎星开始发劲之前，又是一声“咔”——洞口的木梁承受不住重量，终于掉了下来。
一阵巨响落在耳边，煤灰被激起。碎裂的木梁往下砸了一半，在不知什么位置被卡住，好不容易被打通的通道瞬间再次被赌上，魏郯听见对面的黎星痛哼了一声。
魏郯甩掉落在自己身上的煤块，空穴的顶板因为再次的坍塌而矮了一截。他的脊背已经碰到了土石，空隙之小让他只能歪着头才能呼吸。
——可抓着他的手却一直没松开。
几乎是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他的心口骤然一空。
“黎星！黎星！”他有些失控地喊出声。
她还在吗？她出事了吗？她……怎么了？
庞然而空洞的心悸如海潮奔涌而来。
他难以形容这感觉。
像是在经过漫长灾荒之后突然闻见了饭食香气，才意识到腹中的饥饿有多难忍；像是走过无垠雪夜之后突然瞧见了一缕暖灯，才意识到这漫漫长途有多寂寞。
而这荒诞却从未被期待过的救赎却似乎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
生平第一次，魏郯用力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
“黎星，你别出事……”
我感觉我好像欠了好几章。
就先这么补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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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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