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那只紧握着的手终于缓慢而温柔地磨了磨魏郯的皮肤。
“督公刚才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微哑的嗓音从另一头传来。
魏郯的胸腔里像是有一个小球逐渐鼓胀起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黎星：“你没事？”
他听见黎星压着嗓子低咳了一声：“暂时似乎还没事，”她停了停，继续道，“但是钟有道和老程不见了。”
方才在那矿顶将要坍塌，钟有道转身想逃，却被黎星挡在了洞口。等到顶上彻底塌陷，黎星背上被砸了个正着，她吃痛之时，钟有道趁机扒开了她，却不知道现在是不是逃了出去。
魏郯知道这两人是黎星寻来的帮手，听闻这话脸色也是一沉：“那现在该怎么办？”
却听对面传来黎星略带戏谑的声音。
“没法子了，我只好同督公死在一块了。”
魏郯皱眉：“你说的什么混帐话？”他听黎星还有玩笑的力气，安心了不少，抓着黎星的手也松开了。
谁知黎星趁机反手却将他的手掌拢在了一起，五指毫不犹豫地嵌入他的指缝里，紧紧扣住。
“要是咱们这副模样死了，督公的清白就没了。”
“你！”魏郯气恼，伸手要将黎星的五根指头硬掰开，可刚拽开了一根指头，就听见黎星“呃”地痛哼了一声。
魏郯不敢动了：“怎么了？”
“疼。”有些委屈的声音传来，“手疼，督公别掰了。”
魏郯有些怀疑：“真的？”
“我为了救督公，都被木梁压到身上了，督公还怀疑我？”嗓音里带着一股失落。
魏郯抿了抿唇，半晌才低声说道：“那……就不怀疑你了。”
黎星顺势将他的手更攥紧了些，他没阻止。
体温顺着两人相交的掌心来回传递。不知道是黎星还是他身上变得越来越热，两人紧贴着的皮肤处渗出了微微的汗湿。魏郯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要换个姿势，可当皮肤不可避免地同黎星相互摩擦、感受到她细腻的皮肤纹理时，他却又僵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
他似乎能感觉到黎星的脉搏越来越快。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本督不同你玩笑了，现在该如何办？魏五魏七还在上面吗？”
“他们应当在挖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挖到这里。”黎星的声音停了片刻，突然小声道，“我这边好黑。”
魏郯蹙眉，脑中闪过些什么。
“你怕黑……是不是？”
“嗯，”黎星应了一声，“但是有督公陪着的话，就不害怕了。”
魏郯沉默一瞬：“你总是这样说话吗？”
“哪样？”
“就是……”魏郯一时寻不到言语形容，“……语焉不详、含糊不清、仿佛……别有深意却又……或许会让人误会的话。”
“连督公也误会了吗？”
魏郯动了动嘴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擅长的阴阳怪气、叱责嘲讽在黎星这里从来没起过作用——可他除了这些，却不会说其他的话。
在泥沼里长起来的蜉蝣，既爬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爬出来。
或许是在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脸，又或许是在这无人的矿井下终于不需要他背着那一身带刺的外壳。
过了许久，魏郯才终于低低地出声。
“也许……”
“老子终于挖开了！”猝不及防，一个粗旷的声音响起，而随着这声音一道出现的，是魏郯眼前一个举着小铲的男子身影，以及外边隐隐透进矿井的亮光。
“督公大人，可算是瞧见您了！”
“干爹！”连魏七激动的声音也从上空传了进来。
魏郯：“…………”
——来的真是时候。
有了一条缝隙，接下来矿井的挖掘便快了许多。钟有道和老程在下、魏五魏七领着人在上，坍塌的矿坑很快被清理了出来。除了魏郯之外，他们还在井中另一处空穴中寻到了被困在井下好几日，已然奄奄一息的数名矿工。
又过了不知多久，这矿坑才算是被安全地打开了。魏郯所在空穴的木梁承重了巨量土石，他又受了腿伤难以移动，得先挪开土石之后才能更好地救出他——等到他终于从矿井中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日头已经升到了正中。
魏郯用衣袖掩住刺目的光，捏了捏仍同自己紧握着的那只手。
对面却在此时没了动静。
等到黎星所在的地道也被清理开之后，他们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一块木梁正压着她的后脑，脖颈处有一道干涸的血迹。
*
黎星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又完全黑了下来。
她躺在陌生的屋子里，身上的衫子没换，光脱了鞋，被脏兮兮地塞进了被子里。她想要起身，后脑处却感觉沉甸甸的使不上劲。
可手里还牵着一个人。
屋里点了灯，黎星惊讶地发现了被拖到她榻边横放着的罗汉床。
还有侧躺在上面，仍同她紧握着手的魏郯。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去摸了摸他，像是在确认眼前所看见的是不是真的。
矜贵而冷肃的眉眼被她一寸寸抚过，魏郯的睫毛又长又软，像是最轻盈的羽毛缓缓擦过她的皮肤。他脸上还有未擦净的煤灰，黎星轻轻地抹过他的鬓角，指腹顺着略显锋利的下颌滑到他有些干裂的嘴唇上。
魏郯的嘴唇好软。她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她轻轻地低下头，刚想做些什么，耳边却听见魏郯突然发出了一声酣睡的轻哼。
黎星被吓得忘了动作，反应过来之后却又无声地弯了嘴唇。
她重新躺下，将枕头拖到了魏郯身侧，又小心地将魏郯盖着的被子掀开，换上了自己身上的被子。
她贴近魏郯，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其实一点儿也不好闻，在马上疾奔了数百里来到凉州、又被压在矿井下数个时辰，他的身上腥味、汗臭味、煤灰味交织着，无论但拎出哪一个味道都是黎星从来不曾喜欢过的。
可她仍然将脑袋挨紧了他的胸口，交握的双手也不肯放开。像是归巢的鸟儿，无论如何都想要离他更近。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被子里，魏郯的手微微地蜷了一下。
露出老母亲一般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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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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