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南来,火伞高张。
天气越发燥热。
比天时更难耐的,是内阁纷涌而至的奏章。
自凉州回京,陈胤批了三条皇令。
废除官员举荐制,朝堂举贤良、地方举孝廉,尽皆减少。
于京中设立太学、于军中提拔将帅,皆由魏郯亲自督管,选拔入京补缺前朝空虚。
捐银纳资为官、缴银入朝议罪,数量提了三倍。
圣旨上印着玉玺,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旨意是出自谁手。
在朝中官员眼中,魏郯此举,是意在将盛朝朝堂尽攥在自己手中。既断绝了非他党派起势的可能,也能更加借机大肆敛财。
一旦成事,东厂一家独大,有若山河易姓。
朝中反对之声极大、内阁的奏章多得教人焦头烂额——却没一封能进到陈胤的澄鉴阁去。朱砂、朱笔都在魏郯手中,一道批红落下,十成十的奏章被驳回,往往官员们上疏的墨迹还未干,红墨已经到了眼前。
可谁都没有法子。
他们只能瞧见那一杆无形的高旗在太和殿上蔓延展开,一个大大的“魏”字刺入眼中。
可比日理万机的魏郯更忙的,却是黎星。
这日魏七来报,有官员携重礼进府。魏郯听闻冷笑一声,心道如今这朝中官员越发胆大,贿赂都敢清天白日的送进府里,刚要开口叱骂,却听魏七来了一句“不是送给您的”。
“什么叫不是送给本督的?”
“吏部王侍郎,抬了一副宝意珍珠头面入府,指名要送给黎姑娘。”
自那日魏郯黎星并骑入了城门,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狠戾冷情的九千岁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狗闻见了肉味会流口水,而想要巴结魏郯的人见到了黎星,比饿犬往前凑得还快。
“吏部王琅的亲弟弟在东北苦寒地熬了三年,想必是想要本督将他调回来,”魏郯冷嗤一声,头也没抬,继续批着案上的奏章,“她收了吗?”
“没有,”魏七道,“黎姑娘说,那头面珍珠不圆、点翠不亮,一副头面值不了她一根簪子的价钱,戴出去了怕是要丢督公的脸。她还特意将自己头上的翡翠累丝簪子摘了下来,让送礼的人挨个瞧了一遍。”
魏郯手中朱笔一顿,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她倒是直白。”
“还有更直白的呢。到了午后,又有人送来了前朝画圣吴道玄的画卷。黎姑娘转身就回了房,从屋子里拿了一方印鉴出来,直接盖在了那副画卷上。”
“原话怎么说的来着?啊是了,”魏七思索片刻,接着捏细了嗓音道,“仿画的人功力颇深,却毁在了造假印的那位身上。道玄先生私下最爱铸闲章,这一方‘吉日良辰’雅趣章以金石铜铸,字形遒劲、笔锋锐现;可您这幅假画……”
魏七抬了抬下巴,皮笑肉不笑道:“……用木头刻出来的急就章,就是瞎子也该摸出来这印文刺手。”
黎星说话时他就在旁边,神态动作学得惟妙惟肖。魏郯瞧着他刻意上挑的眼角和轻慢的神色,顺手拈了一小串桌案上的樱桃砸到他身上。
“学得真恶心。”
魏七嬉皮笑脸地一把接住了那串樱桃:“谢干爹赏。”
魏郯嗤笑一声,干脆撇了手边的奏章,也拈了一粒樱桃送到嘴边。
“还有别的吗?”
“有。”魏七点头,“今儿一共来了六七家呢。多是送珠玉首饰、古董字画的,黎姑娘要不就瞧不上眼、要不转头就从房里拿出更好的宝贝,您是没瞧见那些送礼的人的脸,五颜六色跟酒肆上插的幡子似的。”
“她自小干的就是寻珍取宝的活,全京城最贵重的宝贝在她屋子里都积了灰,”魏郯弯起唇,从嘴角处吐了一粒樱桃核出口,“送礼送到她这,也算是踢到了铁板。”
“可不是么,”魏七附和道,“但那些人还不是一波一波地往上凑?我回宫的时候,黎姑娘估摸着也烦了,直接在花厅里点了烟,给人熏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她又抽烟了?”魏郯打断他的话。
“啊?”魏七愣了愣,心想他干爹这重点可抓得真准。
“她也没抽……”魏七吞吞吐吐,眼神闪烁,“……我看好像就是点来熏了人。”
魏郯往凭几上靠了靠,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同她站一边了?”
儿子不得随爹?魏七暗暗心道。
可嘴上显然不能这样说。便见魏七讪讪一笑:“您说什么呢?我向来都同干爹您站一边。”他边说着边往后退,“那什么……我一会还去澄鉴阁当值呢,儿子这就先退下了哈……”
在樱桃核砸到自己身上之前,魏七逃也似地跑出了飞霰阁。
*
当夜,魏郯再一次被内阁拖到了深夜,黎星出府门时,月正至半。
刚走到西华门口,正瞧见魏五下马。
他着一身东厂规服,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城外回来。
他从马上解下一个包袱拎在手里,瞧见黎星,朝她微微颔首。
“这么晚还有公务?”黎星瞟了一眼他手上的包袱,注意到包袱底端一片被浸湿了的深色,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进鼻子。
“羽林军的一个逃兵。”魏五面无表情地系紧了那包袱,“从宫里的地渠游进了燕祜河,跑了好几日,今日方才抓到。”
“羽林军还有逃兵?”
“属下也是第一次遇见。”
黎星挑了挑眉,略带诧异地看他:“你什么时候自称属下了?”
“黎姑娘如今是东厂主母,魏五当自称属下。”魏五面不改色道。
“东厂主母?”黎星拖腔拿调,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反复咂摸了半晌,“倒也挺好听的。”
“要是你家督公也这样说就好了。”
“与姑娘并骑,即便未曾说出口,督公心中已这样想了。”魏五道。
黎星轻啧一声:“不够。”
魏五顿了顿:“主母想要的,想必不多时必能得到。”
“你对我这样有信心?”
“属下不是对主母有信心,”魏五淡淡答道,“我只是了解督公。”
他跟随魏郯数年,见他运筹帷幄、见他岿然不动,却从未见他有半分出格。魏郯一向自持,仿佛这天下都尽在掌握。
——除了黎星。
有人能走近魏郯身边?这样的事情他从未曾想过。
若非心意已定,若非难以自禁。
黎星盯着他看了片刻,唇角缓缓扬起笑意。
她往前走着,瞧见不远处殿宇的飞檐,连今夜的风都觉得格外清爽。
“对了,倒还没问,”黎星心中愉悦,话也多了一些,“你手上的‘公务’,是为何要逃出宫去?”
“私通宫中内眷。”
黎星驻足。
“同冷宫妃子私通,事情败露后被督公赐了白绫,却趁着督公出京跑了。”
“只跑了一个?”黎星缓慢地问。
“冷宫的那位,已经自绝了。”
宝贝们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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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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